到了州郡的府衙,姜檐撩袍利落地下了马,他将缰绳甩给身后侍卫,然后上前帮卫寂牵住他骑的那匹马。
姜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去扶卫寂下来,“慢些。”
卫寂现在虽不像以前那样惧马,但每次上马下马都很小心,生怕期间马儿尥蹶子,或者直接跑了,因此必须得有专门的人帮他牵一下,他才敢动。
抓着姜檐的手笨拙地下了马,卫寂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向姜檐道了一声谢。
之后卫寂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与姜檐拉开一些距离,省得旁人非议。
姜檐并未在意卫寂的动作,看他满脸风尘与倦意,开口说,“先进去休息。”
听到这话,站在一丈开外的赵振勉连忙上前,“臣已为殿下等人备好了房间,还有热汤。”
姜檐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前领路。
赵振勉忙应了一声,带着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太子殿下赶忙进府。
房间早早便打扫出来,屋内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床榻全都是新换的。
早就听闻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深受太子宠爱,这次太子南下兴建水利,也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带到了身边。
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是虚言。
这位世子年纪轻轻便高中一甲,又是太子的心腹,日后的前程肯定不可估量。
赵振勉自是不敢怠慢卫寂,将他的房间安排在姜檐旁边。
回到房中,姜檐对赵振勉等闲杂人不耐道:“都下去罢,有事孤叫你们。”
“是,殿下。”赵振勉躬着身退出了房间。
人都走后,房内只剩下他们俩,卫寂这才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去河堤看看?”
姜檐坐到贵妃榻上,“先歇半日,下午我一人去,你留在房间休息,等明日我再带你坝上看大河。别站着,坐。”
卫寂顾左右而言他,“听闻上游的水很清澈,但下游却有些浑浊,壶口的水则半清半浊,而且十分湍急。”
姜檐:“你若想看明天早点起来就是了,过来坐。”
卫寂推辞不过,只好走了过去,衣料摩在大腿内侧,好似刮骨疗伤似的,头皮阵阵发麻。
姜檐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这样走路?”
卫寂摇摇头,勉强一笑,“没事,骑马时辰太长,歇半日就好了。”
姜檐起身,腰身微弯去检查卫寂的伤,“迟了就迟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看看哪伤了?”
卫寂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就是马鞍磨了几下,没什么大事。”
一听是马鞍,姜湛便知道问题所在,卫寂的骑术是他手把手教的,自是很清楚卫寂的短处在哪里。
姜檐将卫寂摁到贵妃榻上,手掌贴在他的腰腹,“骑马的核心在这里,不在双腿,不要夹紧着马腹或马鞍。”
卫寂身子僵得像捆木柴,屏着呼吸,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姜檐。
看到卫寂不自然的神色,姜檐心里也生出几分别扭,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地站直身子,“一开始可能很难找到发力点,但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卫寂点头,“臣……臣知道了。”
姜檐从行囊中拿出治外伤的药,“你拿这个进里屋去擦。”
卫寂接过来,声音紧绷,“多谢殿下。”
姜檐嘱咐,“要先将药在手掌搓热了,然后涂到腿上。”
卫寂匆匆‘嗯’了一声,便拿着药进去了。
进去没多久,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卫寂有一种无处坐下的感觉,他只得又拿着药出来。
卫寂:“臣还是去隔壁上药罢,殿下赶了几日的路,好好休息休息。”
姜檐:“你这样就别到处乱走了,在哪里上药不是上?”
卫寂一脸为难,“可是赵大人给殿下换了新被褥。”
姜檐皱眉看他,“那又怎么样?”
卫寂被姜檐看得哑口。
“我东宫的规矩都没你一个人多!”姜檐瘫着脸说,“出门在外,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哪有那么多讲究?”
卫寂被姜檐又赶了进去,他站在床旁朝外望了一眼,为难了一会儿,最后坐到床上还是褪下了衣裤。
大腿内侧红了一大片,严重的地方甚至破了皮,贴身穿的亵裤上还有几点血迹。
卫寂按姜檐说的揉开药,搓热之后抹到腿上,破皮的地方沾了药火辣辣地疼。
外屋传来姜檐来回踱步的声音,他似乎比卫寂还要急,几次想问一问情况,但又怕卫寂觉得自己在催他,再不肯好好敷药就麻烦了。
过了半刻钟,姜檐忍不住开口,“涂好药不要着急穿衣,等药膏渗入肌理。”
乍一听到姜檐的声音,卫寂慌了一下,心口漏跳一拍,他干巴巴说,“臣知道了。”
窗外春光正好,天高云淡,微风和煦。
屋内的卫寂却赤着两条滑溜溜的腿,担心药膏不小心蹭到姜檐的床上,他都不敢在床上坐实。
看着亮堂堂的天,卫寂觉得自己太过有辱斯文,解下外衣盖在自己膝上。
这样衣不蔽体的情形下,实在不愿意跟姜檐闲聊,可对方总是跟他说话,卫寂又不好不回,只能嗯一下啊一下。
大概是觉得卫寂太过敷衍,姜檐慢慢不说话了。
静下来之后,卫寂反倒有些好奇怎么不说了,他抻着脖子朝屋外看去。
里屋跟外屋只隔着一个落地罩,落地罩上面连一个能挡视线的珠帘都没有,就是一个拱形的镂空木门。
只要姜檐绕过多宝架,便能看到里间的情形。
卫寂没看到姜檐,只看见一片玄色的袖角。
姜檐靠在多宝架上,正背对着卫寂,看着前面案桌上那支插在花瓶中的绿梅,耳根通红。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卫寂上药需要脱掉衣裤,那他方才跟自己说话,身上的衣服肯定不多,还坐在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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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卫寂抹在腿上的药差不多吸收后,他整理好衣服出来时,姜檐面上的热意还没消退下去。
双方都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一个坐在贵妃榻上低着头揪绿梅的花瓣,另一个站在落地罩下,手中攥着的药瓶。
好半晌姜檐问,“还疼么?”
卫寂眼睫上下敛动了几下,“没事了。”
正当他俩别扭时,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臣付明远,特意赶回来参见。”
这话在姜檐听来有些刺耳,尤其是那句中气十足的‘特意赶回来参见’。
姜檐面色一敛,眉眼透出几分不容侵犯的威势,他淡声道了一句,“进来。”
卫寂走过去,站到了姜檐的身旁。
房门推开,一个身着粗布衣服,满身泥点的男人走进来,他相貌很普通,但却有一双如炬有神的双眼,眉眼正直刚烈。
看见他这副模样,那句‘赶回来’不掺半点假。
付明远跪到地上,背脊笔挺,眼睛直直望着坐上的姜檐,“不知殿下特意将臣从河堤上召回来所为何事?”
这质问的口气让姜檐心生不快,一句‘好大的官威’刚要说出口,卫寂便抢他一步先开口。
“殿下并未召见付大人,只是在城外来迎的官员中没见到付大人,因此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付明远看向姜檐旁边那个眉目温和隽秀的素衣少年,心中的火气降下一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振勉先前的确告诉他今日太子殿下来,还说常白郡的所有官员都要去恭迎殿下。
付明远没理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是来兴建水利的,还有几月就要到多雨的夏季了,工程正是忙碌时,没工夫逢迎太子。
不曾想太子竟派人来找他,付明远下意识以为太子是在端架子,不满他今日没来迎,这才带着火气来的。
看来又是赵振勉这个小人作祟,自他来到壶口,这个赵大人表面客套,暗地里却处处使绊子。
付明远语气缓和下来,“既是如此,那臣便回渡口了,今日还有许多事等着臣来处理。”
他性子一向直,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
姜檐性子虽不好,但知道轻重缓急,“赶紧去罢。”
付明远行了一礼,便迈着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后,卫寂轻声说,“殿下莫要生气,付大人是个直臣。”
姜檐没什么情绪道:“我哪有生气?”
隔了一会儿他又哼了一声,“他是一个有能耐的直臣,自然有像你这样的帮着他说话。我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太子,无论是不是我的不对,都有人劝我要大度。”
来之前他父皇便说过,让他不要跟付明远起争执,因为他很有才能,只是在为人处世上稍有不足。
姜檐应下了,他心里是有谱的。
方才他确实想要怼一怼付明远,那是因为对方无缘无故向他发难,若是他不表明自己的态度,那日后付明远更会在他面前随心所欲的‘直言’。
明明是他没弄清楚缘由,姜檐还得忍气吞声的大度包容他。
可恨的是,卫寂都向着他。
听出姜檐话中的委屈,卫寂不免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方才做得不好才伤了姜檐的心。
若是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姜檐一定会向着他,斥责那个人的。
卫寂抬眸看了姜檐一眼,唇瓣动了两下,“是臣不好……下次不会了。”
姜檐望着卫寂,重重哼了一声,“这次你就不该说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卫寂嘴巴笨,看着又像生气又像撒娇的姜檐,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臣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了。”
姜檐张了一下嘴,把脸扭过去说,“不生气就不生气。”
卫寂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的话,眼睛染了一点笑意。
卫寂认真道:“多谢殿下大度。”
姜檐把脸又扭了回来,“下次不许这样了。”
卫寂连忙点头,“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