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过早饭,姜檐心里那股别扭劲还没下去,他漱完口,净过手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床榻上,期间没跟卫寂说话。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垂丧着眼睫的姜檐,卫寂不解他到底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卫寂试探性开口,“殿下……喝水么?”
姜檐这才撩起眼皮,那张俊朗的脸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不怎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还肯回答他的话,那说明也不是很生气。
卫寂心下松了一口气,走过去给姜檐倒了一杯温茶。
姜檐刚灌下一碗汤,此时并不渴,因此只抿了两口。
他随意将瓷杯放到床头,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
过了半晌也没人理他,姜檐终于忍不住朝卫寂的方向看去。
卫寂见外面的日头很好,且没有凉风,便收起了两个幔帐,想着一会儿打开窗户。
他专注地忙着手中的活,并没有察觉到姜檐在看他。
随着卫寂将窗打开,和煦的春光照了进来,姜檐抬眼朝光源处看去。
卫寂逆光而立,眉与眼被虚化,清隽的侧脸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孤光,好似一尊玉雕出来的小菩萨。
等他走过来,五官才渐渐显现出来,温和的眉眼,挺秀的鼻梁,柔软的唇,下颌与脖颈有着极为清晰的线条。
姜檐像是又烧了起来,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热度,呼吸不稳。
在卫寂看过来时,姜檐狼狈地移开视线,裹上被子,垂下的眼睛乱转。
听到卫寂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姜檐额角的热汗更多了。
他拽过被子将自己蒙住,背对着卫寂躺了下来。
看着床上那团鼓包,卫寂误以为姜檐还在生闷气,有几分无措地停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臣最近新学了剪纸,殿下要看么?”
剪纸是他跟虞姑姑学的,卫寂手一向很巧,再加上他会做皮影,虞姑姑只教了一次,卫寂便能上手剪出像模像样的东西。
那团鼓包动了动,很快里面传来姜檐闷闷的声音,“什么剪纸?”
卫寂说,“就是用纸剪出来的画、动物,还有字。”
姜檐掀开被子坐起来,但还是背对着卫寂,“你剪吧。”
卫寂:“臣现在只会剪字,还有几个简单的动物,画剪得不算太好。”
姜檐:“嗯。”
卫寂跟金福瑞要了红纸跟一把剪刀,坐在床旁的榻凳上,将纸对折叠起来,然后拿剪刀一点一点绞。
没过多久,一堵热墙慢慢凑了过来。
起初还与卫寂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慢慢地越来越近,呼出的热气拂过卫寂的发间。
卫寂手中动作一停,忍不住抬起头。
姜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床沿边上,他像一只好奇心很重的大猫,倾着上半身将脑袋探过来,与卫寂只有不足半臂的距离。
在卫寂看他时,姜檐也垂下眼看了过来,漆黑的眼里有着纯澈的好奇,与卫寂对视时,他慢慢抿住了红彤彤的嘴巴。
卫寂喉咙一紧,忙低下头继续剪纸。
姜檐有着很充沛的好奇心,遇到没见过的便会巴望两眼,很像卫寂那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
只不过他的幼弟幼妹没有姜檐这么好的耐心,看卫寂慢吞吞剪纸,也不会缠着问什么时候剪好。
卫寂先是给他剪了一个简单的公鸡报晓。
剪出来姜檐才反应过来,原来每年节气时窗上贴的窗花就是剪纸,他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自然不会去想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姜檐属相是龙,这个有些复杂,卫寂还没那么好的手艺。
想了想,他又给姜檐剪了一个福字,一个囍字。
姜檐拿起大红的囍字看了又看,然后用一种羞怯的目光飞快瞟了一眼卫寂,“剪这个给我做什么?”
昨日送他桃花,今日又送他囍字。
卫寂老实道:“因为这两个字臣剪得最好。”
姜檐耳朵自动将‘这两个字’蔽之,变为‘这个囍’剪得最好,他眼睫垂了垂,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提。
姜檐说,“你也不必专门学这个,东宫应该有的是这样的巧娘。”
卫寂道:“臣也不是专门学的,只是见虞姑姑剪过便试着学了学,殿下要学么?”
姜檐眼神闪闪,“你一个人学不够,还想我跟着你一块剪……东宫这么大,只靠我们怎么能行?”
他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卫寂不解其意,以为他不愿意学。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姜檐又说,“不是要我学么?把剪子给纸给我。”
见他又变卦了,卫寂看了他一眼。
姜檐面色红得很厉害,怕他又烧起来了,卫寂忙道:“殿下先睡一觉罢,这个不着急学。”
姜檐看着他,“我没事。”
卫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顺着他来,“那臣再剪一遍给殿下看。”
姜檐昂昂下巴,从鼻腔‘嗯’了一声。
姜檐实在不是什么巧手,要他挽弓射箭还行,但剪这些零碎的小东西便如同夸父拿针。
卫寂演示了两遍,还时不时在旁提醒姜檐剪刀的轻重力道,即便是这样,剪出来的也很不像话,展开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字。
姜檐眉头紧蹙,抓过卫寂手里那张剪坏的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床柜的抽屉里。
姜檐道:“这个不算,我第一次剪手生。”
他胜负欲极强,从不愿意在人前露怯,尤其是在卫寂面前。
卫寂忙点头,“第一次剪,能剪成这样已是很好了。”
姜檐默默拿过剪刀跟纸,抿着唇一点点开始剪。
这次进步许多,但还是看不出‘囍’字,他又揉成一团丢进抽屉里。
没等他剪第三次,体内再次涌起一股热浪,双眼也忍不住发涩发胀,姜檐这才作罢,老实地趴回到了床上。
卫寂将幔帐又全部放了下来,省得屋内太亮姜檐睡不好。
这时金福瑞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酸苦的清心汤,闻到这味姜檐的眉头便狠狠拧起来。
可卫寂在这里,他又不得不喝。
似是看出姜檐心中的不情愿,在姜檐喝汤药时,卫寂先递过来几颗糖渍过的果子,“虞姑姑做的栗酥很好吃,明日臣给殿下带。”
姜檐:“不想吃栗酥。”
卫寂:“那殿下想吃什么?”
姜檐瘫着脸道:“只要不是栗酥,你都带什么我都吃。”
见他又在跟虞姑姑较劲,卫寂只好说,“那臣给您做冰糖脆梨。”
姜檐这才高兴,仰头痛快地将清心汤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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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等卫寂走后,姜檐摆弄着卫寂先前剪的喜字,爱不释手似的。
他抬头对一旁收拾的金福瑞说,“这是他给孤剪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金福瑞笑道:“奴才一看这‘囍’便觉得吉利,小时候听说书人讲,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说是便是这个‘囍’字。殿下您看着一左一右,像不像两个相伴一生的人?”
末了金福瑞又夸,“还是小卫大人聪明手巧,奴才可剪不出来这样工整对称的字。”
姜檐抬起手中的字,在灯下又细细打量,越看心里越美,像刚咽了一块方糖。
金福瑞走过来道:“殿下,要不要奴才找个画框,将这个囍字裱起来?总归是小卫大人的一番心意,裱起来能存放得更久一些。”
听到‘心意’二字,姜檐耳尖动了动,“你总说心意,那他到底是什么心意?”
他的声音渐小,说到最后几乎没了音。
金福瑞抬头看来,就见姜檐神色怔怔,眉宇间带着不自知的怅然。
这话不好答,金福瑞没敢说话,只是小心从姜檐手中接过字,“奴才去将字装裱起来。”
姜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他钻回被窝,面上的郁郁并未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