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二合一】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画布,手中画笔沾满的颜料都快干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下笔。这张画布上之前画着的是什么?闻柏舟看着画布许久,发现自己已经忘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涂抹掉原本的画作,又重新落笔画了个新的。但他记得,自己画这张新画的时候,是很高兴的。

他怀着一丁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窃喜,抹掉了原本的画,又重新落笔画了幅肖像。他很少画肖像。

他成名的作品都与人无关。迄今为止画得最好的肖像画,就挂在闻教授的办公室里。其他涉及到人的画作,严格说来,也都算不上肖像图。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肖像画。

这张肖像画没有齐老师那张《废墟授课图》那样澎湃的情感,也没有交给绿毛的那张《夏日图》里那样极端的用色。

这张肖像图所表达的感觉,甚至有些像他毕业作品的那一组《家乡》。

它……是闻柏舟近期画作里,情感最柔和温暖的一幅。

有柔和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洒落下来,落在有着细纹的墙壁上,也落在了窗边那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黑色的衬衣,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了骨节分明却又极有力量的手腕。他拿着一本书,正低眉垂目认真地看。

这张画还没有画完,许多地方都只涂了个颜色。可闻柏舟一眼就知道画上的是谁。他画了律恒。

画了之前每天陪在自己身边的律恒。

峄城01号地堡的这位运输队队长,总是分外的有耐心。他坐在窗边看着书,可以几个小时除了翻页,都不动一下。

不管窗外是阳光炽热还是暴雨倾盆,他都能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执枪的手开始执书,人似乎也就跟着书本,多了那么一丝书卷气。

有时候闻柏舟都觉得,给恒哥戴上一副金边眼镜,恒哥都能去他们学校讲课。

于是不知不觉间,律恒似乎就成为了身边小画家眼里最好的模特。他就坐在那里,让藏在画布后的小画家可以悄悄地看他,又悄悄地画他。等到最后一笔落下,小画家就能喊着“恒哥”,再把画布转给他的专属模特看。

模特一定会很惊讶,可也一定会很开心。

至少……闻柏舟之前一直都这么觉得。

可是现在,他的画还没有画完,一直安安静静坐

在那里的恒哥,就不见了踪影。手执着画笔举了半天,最终笔尖也没落在画布上。闻柏舟丢开画笔,莫名有些心烦。

他总觉得,今晚的律恒是在躲他。可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律恒躲他?!他不就是剪了个头发又折了个树枝!

要不是想让律恒也看看,他才不干这种事呢!那树枝还是他找公园管理买的呢.…

公园管理点了头,他才找到一颗合适的枫树,折了一枝小小的树枝。总不能就因为他折树枝,就躲着他了吧?

#34;好烦……#34;

他走回床边,仰头倒了下去:“烦。”

下午和绿毛说心烦是假的,可现在却真的烦得要死了。闻柏舟在床上滚了几圈,手机叮叮地响了两声。

他烦得连消息也不想看。手机自己叮叮当当响了半天,直到再没有消息了,闻柏舟才伸长了手,去抓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

点开一看,发现是绿毛给他发的消息。

绿毛:忘了和你说,你那《夏日图》上个月我送拍卖了,卖出去了。

绿毛:拍卖行和我说买家是隔壁国家的一个大佬,有钱,肯花,我太喜欢这种买家了。

绿毛:你那画看着我都嫌热,但我估计是他们那儿太冷了,听说大佬对你那副画赞不绝口,说什么眼前一亮,如沐日光。还挺会夸。

绿毛:太舍得花钱了,我准备去和大佬套套近乎。绿毛:税都给你上了,钱给你打哪儿?

闻柏舟兴致缺缺,他看了半天,慢吞吞打字回复道:“卖了多少?”绿毛估计是专程来说这事儿的,消息回复得还挺快。绿毛:七位数。

紧跟着,他还发了张电子税单截图。

闻柏舟打开一看,惊得翻身而起:#34;多少?!#34;

截图上数字五后面跟着明明白白的一串零。

#34;真的假的……#34;

他这才明白绿毛那句“舍得花钱”是什么意思。难怪绿毛一直急着联系他,反反复复打了好多个电话。

这个拍卖价格别说是年轻艺术家了,放在所有当代艺术品里都有一席之地了。要不是有明明白白的缴税单,这个价格闻柏舟都得怀疑绿毛是不是在帮大佬洗|钱。

“怎么会这么多。

”他忍不住说。

“大佬是真喜欢。”绿毛回得很快,“听说你那夏日图现在就在人书房里,天天抬头见。”绿毛又说:“小舟,想那么多做什么。运气来了就好好抓,你只管画你的画,别的事情都有我。#34;

闻柏舟看着绿毛最后一条消息,一直烦躁的情绪突然一清。他迅速地回了一句“谢谢”,穿上鞋就出了门。绿毛说得没错,运气来了就要好好抓,他现在可是一幅画七位数的大画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气势汹汹地走到律恒房间门口,伸出手镇定地敲响了门,打定主意今天律恒要是不说清楚,今晚他们俩就都别睡了。

结果开门声传来的一瞬间,他看着门后的律恒,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了。

律恒房间里黑漆漆的,拉开门,走廊里的光就照亮了房间一角。

他站在黑暗里,略有些惊讶:#34;舟舟?#34;

闻柏舟看着他,问:“你怎么没开灯?”

律恒站在门边,既没请他进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34;有事吗?#34;

这样拒人于外的态度让闻柏舟又烦躁了起来。

他干脆伸手点亮了律恒房间里的灯光,才仰头直视着律恒道:#34;对,有事。我需要和你谈谈。#34;律恒犹豫一瞬,刚要请闻柏舟进屋,却又突然想起被他插在了窗边被窗帘挡着的那一支枫树叶。本能地他不想让闻柏舟发现这件事。他站在门口没动,只说:“走吧,去哪里聊?”连房间都不让他进去了..这样的态度让闻柏舟更烦躁了起来。

他眨眼撇开了视线,顿了顿,突然转过身道:“我不想聊了。”

回屋的步子比过来找律恒的时候还要快几分,几步窜回屋,用力甩上门——意料之中的砰响并没有传来。

律恒几乎只晚了一步。

他伸手握住了房门,有些担忧地问:“舟舟,怎么了?”闻柏舟转过身,这次换他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律恒。他隔着门问律恒:“有事吗?”律恒垂眸看着他。

闻柏舟房间里灯光明亮,站在门口能看见没有遮挡起来的画布的一角。那里铺着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好像执笔的人找不到落点,只能胡乱地涂抹。

#34;你……”律恒迟疑道,“画画不顺利吗?#34;闻柏

舟垂着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句:“嗯。”律恒放柔了声音:#34;为什么?#34;

闻柏舟握着门把,嘟囔道:“该我问才对。”他抬头直视着律恒,直接道:“你为什么要躲我?”

房间里与走廊上的灯光一齐落在他茶色的眼睛里,那一捧粼粼的水光似乎又荡漾了开来。耀眼得律恒下意识地撇开了眼。

“看,你又在躲我。”闻柏舟说,“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没有。”律恒当即道。

闻柏舟立刻又说:“那是在泽城,我做错了什么决定吗?”#34;没有!”律恒抬眼看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34;“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律恒用力闭了闭眼,他避开了闻柏舟的眼睛,只低声说:“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34;好。我们就当时你的问题。”闻柏舟点头道,“那你现在,因为你自己的问题,在惩罚我。说明你这个问题里面,牵扯到了我。为什么?#34;

律恒站在那里,他紧绷着下颌,心中被强压下的思绪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

走廊与房间的灯把视野里的一切照亮,可这一瞬间,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身处2099没有灯光的郊外。

四野俱寂,天昏地暗,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烟。

他如同郊野一般的荒芜。

正要开口时,他又听见了闻柏舟的声音。

闻柏舟凝视着他,几乎没有遮掩地问:“恒哥,你在怕什么?”律恒猛地抬头。

他漆黑的眼睛撞进了那片粼粼的波光里。闻柏舟眨了眨眼,没有避开律恒的视线。

等不到律恒的答案,他就又说:“你不说,我可自己猜了。”律恒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说:#34;好。#34;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你躲我,是因为你怕我吗?”闻柏舟脑子转得飞快,他望着律恒漆黑的眼睛,想到一路走来地种种事情。好一会儿,才几乎笃定一般的开口:#34;你怕我,是因为……#34;

#34;你喜欢我。是吗?#34;

律恒咬紧了牙关。几乎只是瞬间,他就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冷峻的眉眼骤然皱起,痛苦道:“舟舟。”声音沙哑得带了些祈求的

味道。

闻柏舟却又问:“我猜对了。是吗?”律恒闭上了眼睛。

他一言不发,却近乎献祭一般地,将心里掩埋地所有情绪展现在了闻柏舟眼前。

他知道他们这位小祖宗,对情绪有着非同一般的领悟力。因为他足够敏感,所以才能画出那么多动人心弦的画。

他知道,闻柏舟看得懂。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这么痛苦。”闻柏舟喃喃道,#34;为什么?#34;

律恒低下了头。他睁开眼,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闻柏舟的脸颊:“等回了地堡,我会和老爷子说,换杨桐来带队。其实他的身份也更……#34;

#34;为什么?”闻柏舟打断了他的话,“你都没问过我,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吗?#34;#34;舟舟,你知道这不合时宜。”律恒轻声说,“你也不用为了我的情绪负责。#34;

#34;不,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情绪负责。”闻柏舟说,“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不合时宜的。#34;他认真地看着律恒,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地情绪:#34;什么才叫合时宜?#34;

律恒答不上来。

他想说,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遇到的那个人,才算合时宜。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去想闻柏舟与另一个人并肩同行的模样。他凭什么,要屈服于一个“合时宜”?

“你看,你也知道这个答案是荒谬的。”闻柏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让我想一想。”

律恒立刻道:#34;不,你不用为了我……#34;

“是为了我自己。”闻柏舟轻快地说,“我得想一想,你去休息吧。”

房间门毫不犹豫地关上。

律恒看着紧闭的房门,浑身力道一泄,可心底深处却又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高兴。被劈成两半的心脏好像再次合二为一了。

噗通。噗通——

它跳得格外用力,却又满是狰狞,它在大喊:#34;律恒,你真自私!#34;律恒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评价。

他在漆黑的荒野里走了太久了。走到现在,用尽了全部,才在荒芜里看见一朵花。他凭什么必须把

这朵花让给别人?他凭什么不能等一阵风让花点头?

哪怕只是一瞬间拥有过,他也能鼓足力气,再次往前走了。走廊里的感应灯熄灭了下来。

熟悉的黑暗唤回了律恒的思绪。他轻轻敲了敲闻柏舟的门,低声说:“我先回屋了。”#34;好。#34;

闻柏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律恒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闻柏舟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次坐在了画布面前。他审视着眼前的画作,犹如审视着自己的心。

明明画上还有大块的色块,可那个画画的自己,却把人画得细致极了。

他低垂的眼睛,认真仔细的神情,略微勾起的嘴角还有微微用力执书的手。窗外有阳光倾泻,给画中人勾勒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让他看起来异常的温柔。

可无论去问谁,律恒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是律恒在他眼里的样子,不是律恒在其他人眼里的模样。“所以……”闻柏舟掌起画笔,“我又是怎么想的?”答案在这幅画面前,几乎一览无余。闻柏舟轻松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之前烦躁得浑身都不舒服的情绪似乎完全没有了,他好像再次被快乐的泡泡包围。他能随着泡泡飞上天,还能连夜把这幅画彻底画完。

#34;所以除此之外……又还有什么让他那么害怕?#34;

这个答案似乎也不难找。

点着灯的后院里,还有几个小战士守在墙边。见闻柏舟过来了,就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34;今晚你们执勤啊。#34;

#34;对,今晚我们任。#34;小战士笑着说,“你怎么还没休息?”“有了灵感想干点别的。”闻柏舟笑着说,#34;所以决定来看一看。#34;

他慢慢悠悠地晃去门边,就见门外的泽城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就跟下不尽一般。沙土地上积了浅浅的水。他知道一脚踩上去,那些积水就会变成泥浆。

等到雨水干涸,土地里的营养会被进一步的带走,深处还未沙化的泥土也会在一场场的雨里变成沙子。

泽城就是因为漫长的雨季,才比峄城沙化得更加严重。

闻柏舟凝视着门外的神情有些严肃。

一旁的小战士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他:“小闻你看见了什么?”

#34;巨浪。#34;闻柏舟回过神,他见小战士一脸震惊,又笑着补充道,“阻挡前路的巨浪。#34;说完,他朝着他们挥挥手:“我决定去隔壁找我妈妈,你们别担心。”都快十二点了,宋女士居然没有睡觉。

更令闻柏舟惊讶的是,他那好几个月没着家的亲爹,今天居然也在家里。闻柏舟站在门口,一瞬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34;站在门口当门神么?#34;宋女士施施然地下令,“进来。#34;

“哦。”

闻柏舟跨进门,走到父母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去。闻教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闻柏舟冲亲爹露了个笑,伸出手道:“闻教授,你居然还知道家里的大门在哪里呀?”

闻教授和混儿子抱了抱,才拍了他一下说:“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闻柏舟哼哼了两声,陪着爹妈看完了电视里播着的亲情片,等到片尾曲都已经结束,他才说:#34;爸妈,你们当年是怎么决定要在一起的?#34;

这话问得可不得了。

宋女士与闻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斟酌片刻才开口说:“怎么想问这个?”

“这不是电影主题吗?”闻柏舟说,“我们探讨一下。”

提起来的心骤然放了下去。宋女士没好气地拍了闻柏舟一下:#34;谁要和你讨论电影,聊不到一块去。#34;

“我都陪你们看完了……”闻柏舟嘀咕道,“你就只想和我爸探讨呗。”

“那不然呢?”闻教授得意洋洋,“本来就是我和你妈在看电影,你是没被邀请的那个。”#34;所以呢?你一个学数学的,怎么跨专业和我妈在一起的?#34;闻柏舟转头问他。

#34;小孩子收收你的好奇心。”闻教授摆摆手,很不耐烦地模样,“大半夜了,睡觉去。#34;闻柏舟站起身:#34;好的吧,我不在这里烦两位了。#34;

他慢慢悠悠地晃出门,没有看见背后的父母略有些担心的神情。

等到门关了,闻教授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问:#34;舟舟……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34;

“他身边,一

直跟着他的就那么几个人是吧?#34;宋女士有些迟疑,“你知道他之前去的哪里吗?#34;

“不管去哪里,这怎么说,你儿子你也清楚。你就想想那个环境,他能有这个心吗?”闻教授真觉得有些难办了,“他……”

话音一落,却见宋女士板起了脸。她严肃地看着闻教授,沉声道:“老闻,我跟你说,舟舟已经够受苦了。不管他因为谁才问出的这个问题,我不希望你站在他的对立面,懂吗?#34;

“说这些,也太不信任我了。”闻教授轻声说,“我只怕他受苦,别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舟舟以前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画画里。他所有的喜欢也都放在了画画里。

可现在,他会把目光投向某一个不知道的人,会在那个人的身上,开始思考“在一起”。

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为此高兴。

“但是老婆。你知道,未来社会那个……人工智能,还蛮发达的哦。”闻教授小心翼翼地说:“那对象要不是个人,那……”宋女士安静地看着他,猛地伸手拍了他一下:“尽说些我不爱听的。收回去!”

★★★

别墅区飘起了小雨,临到半夜,那雨骤然变大。

绿化里的绿树被雨大得簌簌,第二天醒来,满地都是**的落叶。秋日已至,一场秋雨带来更多的寒气。

闻柏舟换了一身厚外套穿着,还没吃早餐,就已经站在了大门口:“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别等我。#34;

律恒没有开口,余星野无知无觉地说:#34;好,去哪里玩?弄点好玩的回来呗?#34;

“看情况吧,今天见个老朋友,未必有空。”闻柏舟在门口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似乎有些紧张地又问道,“我这么穿合适吗?”

#34;你穿什么不好看?#34;余星野挑着眉头奸笑着说,“突然爱美了有情况啊你。#34;

闻柏舟笑着从门边抽了一把伞:“走了。”

律恒一直没有说话,等房门关门的声音传来后,他才坦然地松开手掌。手里握着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节。

他摔开断掉的筷子,在连生担忧的视线里,淡定地换了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