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快死了。
这个答案让叶驰一怔,随后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战车。
律恒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闻柏舟看不懂叶驰的视线,他犹豫片刻,轻声说:#34;我下去看看?#34;
律恒却率先拉开了车门:“一起。”
他们俩下了车,大步走了过去。另一辆车的三个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车走过来了。
那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六个大小伙子,这种在野外最被人惧怕的人类组合,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依然笑着,等着自己杯子里的积雪被火融化。
闻柏舟垂眸看了一眼,发现那只小铁杯里的雪已经半融,浮上来融水黑黄,把剩下的雪都染得脏污。
他有些不忍心看。
一群人围着火堆,沉默的做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驰突然笑了一声。他伸手拨了拔燃烧的木柴,开口道:“我有一个相熟的长辈,也这样。”
老太太双眼微亮,看向他的眼神更显和蔼:“孩子,你懂得长辈的用心吗?”
叶驰郎笑一声:#34;谈什么懂不懂的,又没见过几面。#34;
老太太闻言,眼皮微垂,似乎有些失望。她转了转手里的芋头,拿起来慢慢地吃了一口,没再说话。
偏偏叶驰又开口了:#34;你为什么要这样选择?#34;
老太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闻柏舟有些憋不住了,他轻声问:“是地堡里的物资不够,不得不这样选择吗?”
老太太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了他。借着火光,她能看见眼前的年轻人比其他几个都更显年轻-些,也更不谙世事一些。也难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和蔼地道:#34;孩子,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但我不是因为这个。#34;
“那是为了什么?”闻柏舟低声说,“您是生病了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病啦。”
更多的却不肯说了。
闻柏舟忍不住道:“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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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柏舟连忙说:#34;这个水不能喝,您别喝这个。#34;
老太太把手撑在地上降温,用脚慢慢地把小铁杯踢得远了一些。
她闻言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看着他:#34;一个要死的人,吃喝什么都无所谓。你还年幼,不懂这些。不用为此难过。”
闻柏舟眉头微皱,一双眼被火光映得潋滟。老太太迎着他的目光,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了律恒:“你不该带他出来的,小恒。”
话音一出,所有人一怔。
荒野里的荒屋,黑漆漆的天幕与赤红的火光。那火光落在人身上,衍生出不停摇曳的巨大影子。
身着黑色长棉衣的老太太坐在那里,竟有一种鬼魅之感。
余星野、连生一跃而起,分至老太太两侧,随时准备进攻。
而叶驰当即拔枪厉喝:“你是谁?!”
火光闪烁,成块地木柴在火里,发出#34;荜荜拔拔#34;的轻响。人影投在这不大不小的驻扎点里,有些张牙舞爪的阴森气。
高能激光枪发出冷冰冰地提示音,比提示更冷的枪口,就顶在老太太的额头。
老太太不闪避,也不恐惧,只是轻声说:#34;叫你小恒,应该很冒昧。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她姓吗?是叫律恒?”
“你不认识我。”律恒淡定地说,“你认识她?”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34;在她回归之前,我们曾遇见过。#34;
律恒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叶驰看了他几眼,才收起枪,冷声道:“死就是死了,说什么回归。”
余星野站在靠墙的地方没有动,见叶驰收了枪不打算再追问,他就开了口:#34;律……她,最后去你们清凉地堡了?”
“没有。我在地面和她相遇。”老太太说,“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小恒。她有很多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律恒没有说话。
余星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34;真难得。她居然还能搞到传统摄影器材。#34;
他们01号地堡都没有一只传统的照相机。一个上了地面的人却能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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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老爷子让她带走的。#34;律恒垂着眼,#34;当时他们抢救到了一处摄影箱材馆,她要了一个相机,老爷子答应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相机做不了任何事情。地堡抢救回去的器材许多都被拆出改造成了别的东西。实验用的显微镜,或是地堡外部的监控探头。他们都比摄影器材有用得多。
只有一个相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弄出来的照片。
闻柏舟听得有些心惊。
他们说的这个人……是律恒的,妈妈?
老太太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惊异,她放下了芋头,看着闻柏舟轻声问他:#34;很难想象是不是?#34;
闻柏舟呐呐不言。
“孩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太太开口,她似乎也不想谈那位律女士了,她只看着闻柏舟,问他:#34;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上地面来呢?”
#34;.....#34;
闻柏舟觉得这个话有些不太好回答,他忍不住看向律恒,艰难开口道:#34;是因为……不想拖累子女吗?”
话音一落,余星野就冷冰冰地呵呵了两声。
叶驰重重地把枪塞回枪套,冷声道:“怎么可能!”
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34;太有大爱的人,在这个世界可活不下去的。#34;
闻柏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律恒,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毫不在意成为了谈话的中心,又似乎浑身紧绷,随时都有可能发难。
闻柏舟看着他,莫名地觉得有点难受。
他轻声说:#34;我没有经历过这个。但我想,一个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要么,是为了爱的人,要么……是为了自己。”
他忍不住想,地面人走到地面上来,有千万种理由。可病了的人走上来,又是为了什么?
#34;我听说过一种丧葬仪式。#34;他语调慢慢地说,#34;人们认为,死亡只是另一个旅途的开始,它是灵魂摆脱了沉重的肉身,前往不同空间的起源。”
其他人没有听过这个,他们看向闻柏舟,安静地听着。
“他们认为,将这幅皮囊
喂养给天地间的生灵,是一种高贵的品德。是……”闻柏舟想了想,才说,“是将一切奉献的修行。是自渡,也是渡众生。”
余星野开口,想说这是什么有的没的。
可火光之下,老太太与律恒都听得很认真。
他张开口,迟疑片刻,又闭上嘴。
“古之葬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闻柏舟轻声说,“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生者对死者的哀悼。死者与大地、与天地生灵结缘,天地生灵就会庇护子孙。”
律恒猛地绷紧了下颌。
老太太喟叹一声:“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战前的信仰,说得这样好听。”
闻柏舟微微摇了摇头:“那您是为什么呢?”
“我病了,辐射导致的急症。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换个活法。”老太太笑道,“渡众生太大了,区区一个人,我担不起。肉身葬荒野,化作天地间最有营养的一块土地,不是挺有趣吗?”
“您不会害怕吗?”闻柏舟情不自禁地发问,“不治病……您不疼吗?”
#34;孩子,考虑得太多,在这里也会活不下去的。#34;老太太俯下身,端起已经放凉的小铁杯。
她正要喝,就被闻柏舟拦住了:“你不能喝这个。我与你换一杯水。”
他强硬地拿走小铁杯,扬手往门缝处泼了,才又回到车边,从车门处拿起一瓶矿泉水。
战车停了这么一会儿,放在车里的水就已经凝出了一层浅浅的薄冰。闻柏舟往小铁杯里倒了一杯,才又回到了火堆边。
老太太看着他,温声与律恒说:#34;你应当阻止他。#34;
“一个快死的人,又何必管别人如何活?”律恒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肉身葬荒野做养分,是她和你说的?#34;
老太太点点头。她拿着冷冰冰的小铁杯,神色间有些怀念:#34;她那么快活,病得走不动路了,还能躺在地上开心说笑。我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34;
“倒是有当邪i教i头子的天分。”律恒说。
老太太摇了摇头,她低眉浅笑,格外宽容地说:“我没养过孩子,也不懂一个女人变作了母亲,她在心性上又会出现什么变化。但是她一定很爱你。#34;
r/gt;“即便她在最后的时候去追逐了自我,她也一定很爱你。”
律恒站起身,冲她点点头:#34;多谢相告。都回车上,该休息了。#34;
众人顿时起身,只留老太太一个人在火堆边。
战车早已冷了下来。他们上车打开暖气,律恒走到车后座,开始讲后座下压,调成床铺模样。
叶驰却说:“今晚我守夜,盯着点她。”
律恒没有回头:#34;上半夜我来,下半夜换归耀。明天你开车。#34;
叶驰想了想:“也行。”
他从副驾驶座下拿出了压得扁扁的羽绒被,往后座上一抛,就地躺下了。
闻柏舟没什么睡意,干脆走到副驾驶处坐了下去:#34;今晚我守夜吧。#34;
律恒看了他一眼,只沉默地把老太太来之前给他泡的果汁递给了他。
黄橙橙的橙汁监在保温杯里,闻柏舟拿着杯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堆。
老太太已经躺了下去,她的小布包裹成了枕头。她就枕着它,安安静静地缩在了火堆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驰已经睡着了,他发出了规律但不大的鼾声。
闻柏舟转了转手里的保温杯,蓦地问道:“他们今天说的,是你的妈妈?”
律恒转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是。我八岁的时候,她把我交给杨旗,自己离开了地堡。”
“她说,她要重新选一个活法,不能带一个拖油瓶。”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啾担忧地伸出小翅膀:如果你难过,你可以埋捏我的翅膀。啾……e(*3)
古之葬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周易.系辞下》谢谢大家的支持~啵啵~=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