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穹顶,落在了两人脸上。
连生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这里的天空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清澈的湛蓝色，轻薄的流云如纱一般铺开来,在高空微风的吹拂下,缓慢的移动。
他想到自己以前看书，见过“海天一色”这个词。不知道这里的海，是不是也是这样清澈的蓝色？
连生没见过海,只见过在大风之下汹涌的峄江。那天风高浪急。天是黑沉的,所以连江水都变得黑沉。
他听着耳边余星野嘀嘀咕咕说他想太多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余星野告诉他遇见了一个温柔乡，而他反驳说那是幻想乡。
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个温柔的幻想乡吗？
每天睡到自然醒，睁眼就有许许多多好吃的食物，一日三餐都不重样。肉也好、菜也好、大米也好，都能敞开了肚皮吃个尽兴。不用担心突然的灾难，也没有任何必须去做的事情。
可以随意的晒太阳,看电视，看书甚至睡觉。
在地堡里没有人能过这样的生活。
他得七点起床，与地堡里所有人一起,在八点之前吃完早餐，然后去地面堡垒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上午要带新的地面人员学习基础的战车维修,还要带他们去外面穿着防护服练车。下午则要带他们进行基础的格斗训练。
去地面工作，可能会遇见发狂的动物,可能会遇见发狂的……人。
所以格斗是所有地面工作人员必须具备的一项能力。
这两件事分割了他的白天,时常会令他忙碌得没有时间去吃午饭。
等饥肠辘辘地吃过晚饭,基本就是哪里需要人手就跑哪里去。
去土地处理区帮着铺土种菜,去缓冲区帮着维修检测。遇上每年一次的全堡大检，还得跟着里里外外忙碌半个月。
偶尔得了清闲，才能早早地回到房间里休息。
但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
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有他的床、衣柜和不多的衣物，再有一个不大的书桌，上面放着早就翻烂的几本书。
这几乎就是他拥有的全部。
连生一直想给屋里的灯改成天空模拟灯。但这很昂贵，需要很多积分。他需要工作很久才能攒出来一盏。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温柔的幻想乡里。他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拥有一切。
只是提到过想看一些书，于是这个小别墅的上上下下就多了好几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大学学科的基础课本，还有历史书。
他也不需要辛苦工作，才能换取一盏天空模拟灯。
因为他的房间本身就有一扇窗户，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天色。那可比天空模拟灯一直不变的蓝天好得多。
他可以睡在床上，就这样看着天看一整天。除了会有人催他吃饭，几乎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即便这里不能出去，他们只能在这栋屋子里活动。
可在01号地堡时，他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地堡。
太危险了。
连生想，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尖叫着提醒他，这里太危险了。
余星野侧头看着他的表情，说：“你是真的想得多，从小就想得多。我跟你说连子，你要是真怕这堕落的生活腐蚀你的意志，你过去和恒哥一起动。”
他说着就抬起手，指了指三楼另一边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律恒。
三楼的另一边被布置成了一个健身房。摆满了市面上的常见器械。他们偶尔也会来这里做一些力量训练。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回到小别墅，就浑身犯懒，只想瘫着。
只有律恒，雷打不动，天天锻炼。
连生侧头看了律恒一会儿，精神斗争了好半天，还是不想爬起来。
他一巴掌拍掉余星野的手，说：“但凡你没搁这儿躺着，我说不定就和恒哥一起锻炼去了。”
“怪我咯？”余星野哈哈大笑，“我不躺了，我看够了，我现在要下去吃冰淇淋了。”他翻身坐起，挑衅地问：“跟不跟？”
“给我带一根上来，我就不下去了。”连生说，“恒哥，你吃吗？”
律恒在跑步机上头也不回：“不用。”
连生想了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了，那我也跟星野一起下去吧。”
他跟着余星野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去冰箱里寻摸了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却没有再上楼，而是走去了后院。
一墙之隔的2099，还在寒风呼啸。那些随风而来的冰粒子像是落不尽似得，洋洋洒洒地想要淹没这个世界。
可只是一墙之隔，身处2025的他，却能在灼热的温度里，捧着一盒冰淇淋看雪。
真奇怪。连生想，站在屋里看着这个会让过去的他焦头烂额的雪霰，现在居然会觉得有些独特的美感。
这样的日子，果然太危险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一生之中也过不了几日。他难以抵抗，或许本就是人性。
他在门边看了半天，咬着冰淇淋的小木勺进了屋。刚走到客厅，正想找找余星野，就见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穿墙而入。
吴教授见了他，立刻道：“连生，小闻在不在？”
“是吴教授啊，”连生放下小木勺，“小闻训练去了，您有什么事，我能帮您吗？”
“哦，也没太大事。我刚从学校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一批养殖动物有没有什么问题？”吴教授问。
“没什么问题。您给我们的卷毛猪很适应地堡的环境，多亏了您配置的饲料的缘故，目前情况都还挺好的。”他将吴教授引到沙发边，请他入座了才又说，“我们现在按照您给的养殖手册喂养，目前每天定时定量的喂食，温度上也有系统控制，保持了一个良好的干燥温暖的环境。”
吴教授满意地点点头：“上次给你们的那批种子里，有一批猪草种子，你们用植物工厂种植了吗？要知道，猪和饲料现在我们都能提供。但日后成规模的养殖，还要靠你们自己。”
连生认真点头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目前已经用一架植物工厂种上了。另外因为土地粘合剂的帮助，我们还试种了几亩地的红薯。等到日后小猪成批长大，应该也是够吃的。”
吴教授欣慰道：“那就好啊。我一直坚持，人要先把物质基础打牢，要得填饱了这个肚子，要营养丰富了，才能去建设精神领域。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你和人说再多的精神追求，都是没用的。”
他说着话，不住的拍着连生的胳膊：“好啊，很好。那那些鸡崽，活下来了吗？”
提到这个，连生有些惭愧：“死了一些。”
“小鸡崽不好养，死一批也正常。”吴教授叹口气，“还有多少小鸡？受影响了吗？”
“还有百来只，都养活了。”连生说，“我们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照看着，会努力把您选的这一批动物都慢慢养大。”
听见死的只有百来只，吴教授有些可惜。可都养活了，他又很高兴。
吴教授笑着道：“等养大了，鸡蛋要留，小鸡也要孵化。这些流程养殖手册上都有。但我们毕竟环境不同，实操肯定还会有一定的差距。到时候有什么不会的，你们再来问我。等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循环了，你们的基础肉食，也就解决了。”
连生看着他的笑脸。
明明大家互不相识，吴教授连01号地堡的模样都没见过。可是这位头发稀疏的老教授，真的在为了他们高兴。
连生握住吴教授的手，认真说：“我们都非常的感谢您。”
“嗐。”吴教授笑着摆了摆手，“哪用得着感谢我啊？要谢谢你们自己啊。小连，你们这一代，是最中坚的力量。要感谢你们自己的努力付出，要为后代撑起一片天呐。”
他说完站起身，满面春风地道：“我先走了啊，去1号楼拿小闻记录的数据。你也不用送了。好好休息，加油啊小伙子们。”
连生送他到墙边，眼看他穿墙而出，走到了已经没了围墙的入户小花园里，才重新走回沙发边坐下。
他漫无目的地换着电视频道，神游天外地看了很久，漫游的思绪才被余星野打断：“你干嘛呢？拿着不吃？”
连生回过神一看，手里的冰淇淋早就化成了一碗看起来有些恶心的水。
他完全不在乎食物的外表，直接用小木勺舀着尝了尝：“还是很甜。”
余星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想什么呢？还急着回去呢？”
“嗯。”连生点了点头。
他用着小木勺慢吞吞地喝完了那一碗糖水，才叹息着又说：“我在想，回程的时候要不要给老爷子带点。他应该很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老爷子……唉。”余星野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要是愿意过来就好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们都拜托小祖宗帮他买来。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才不会。”连生一口否定，“他会骂你为什么会这么理直气壮的指使别人。你让小闻给他买，你又能为小闻做些什么？找削呢啊。”
余星野瘫在沙发上直乐：“我这浑身上下，大概也就这二两命值点钱。大不了当给他。”
这是他从那个仙侠剧里学来的台词。他一边说一边乐。
偏偏闻柏舟刚巧就在这时回来，听见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当即开口道：“我又不是买命鬼，你们做什么呢？”
“在说用什么东西才能换你替我们跑个腿。”余星野爬起来说，“不过老爷子反正也不回来，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杨爷爷吗？”闻柏舟举起手里的购物袋，“我给杨爷爷买了些礼物。等雪停了，我们就带回去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