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恒看着余星野。
余星野眼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狂热的光。
律恒冷静地告诉他:“你出不去。”
“没有门,不还有窗吗?”余星野说,“我手砸不开,攻坚模式还能轰不开?”
他放手、拔枪几乎与话音同时!
可话音刚落,一只手伸来,不见有什么动作,就已经轻巧地夺了他的枪。
“恒哥!”
“何必这么麻烦。”律恒收枪起身,直接走到窗边,打开了那扇拼接的彩窗,“去吧。”
余星野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才走到窗边,伸手往外探。
这里的空气完全没有家里那样刺骨,手臂伸出去,能感受到很轻柔的风。
可也仅此而已了。
再往外,他摸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余星野用力按了按,再捏掌成拳去锤了锤。
看不见的墙就像他之前遇见的那扇大铁门一样纹丝不动。像是有结界将他们牢牢限制在这栋楼里,哪里也不允许去。
余星野手掌撑在看不见的墙上,定定地看着远处。
许久后,他发热的大脑才冷却下来。
他收回手撑着窗框,眸光暗淡地看着窗外的大树,喃喃道:“我就是想……”
最后几个字还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他自嘲一笑:“算了算了。让我一辈子呆在这么个房子里,我也呆不住。”
律恒与他一同站在窗边,等他情绪平复,才问他:“其他人呢?”
“我们散开来找你,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余星野说,“但都约好了天黑之前去最近的补给点,不会在外面逗留。”
律恒点了点头:“都没受伤吧。”
“狼群被你引跑了,我们能受什么伤?”余星野扭头看着他,“你还是把你自己放……”
他声音被突然驶来的车声掩盖。
两人一齐看向窗外,就见门外那辆突然停下的车比入户花园的墙还要高上许多,甚至看着比他们地堡里的物资车还要大。
花园里有人迎了上去,入户门打开后,他们开始从车上往下搬长桌椅。
余星野茫然地问律恒:“那是什么东西?”
律恒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大门处突然穿进来一个人。见他俩都站在窗前,就乐呵呵地喊:“可以吃饭了!趁热乎!”
“是送饭的车?”余星野震惊了,“这么大!”
这栋屋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人?怎么会用上这么巨大的车!
进来叫人的小战士忍不住得意道:“那是我们新一代的炊事车,里面各种设备齐全,只需要四个人就能做一百多人的饭菜。是我们有力的后勤保障。”
“哇,这么厉害!”余星野的羡慕溢于言表,他看着律恒,又说,“这个车!这个车!我们能不能……”
“可以。如果你们需要,当然可以。”严峰从楼梯快步走了过来,“只是你们目前比起这类型的后勤车,应该更需要其他东西。”
“之后小律可以列个单子。不过现在不说这个。”蒋政笑道,“忙了一天,都该饿了。先吃饭吧。”
他们今天赶来与律恒见面,为了增加说服力,都穿着全套军礼服。现在在闻柏舟这没几个家具的房子里打堆吃饭,就有些不方便了。
蒋政脱掉外套,正要寻个地方挂上。
余星野却突然伸手指向了他的外套:“你也有这个!”
“什么?”
他抬眼一看,就见余星野动作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作战背心,露出了佩戴在胸口处的一枚勋章。
“这个。”他说,“这个勋章,代表什么?”
蒋政看着那枚熟悉的灿金五星一等功勋章,不由得怔了怔。严峰几步走来,细细地看着余星野胸口那枚勋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爸的。”余星野说完,又说,“可能他也是从我爷爷那里得来的。这代表了什么?”
严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种对方是自己的同胞、战友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汹涌。
他嗓子发紧,认真地告诉余星野:“代表你的家人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甚至于付出了生命。”
他态度沉重,余星野却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英雄的奖励。”
“是。”严峰点点头,“你是英雄的孩子。”
余星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们不是要吃饭吗?你们这里都吃什么?”
“你们都吃些什么?”严峰问他。
余星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闻柏舟:“那可不能说。大少爷那么娇气,听了得吃不下饭的。”
闻柏舟莫名其妙的被“娇气”攻击,他没好气地绕过余星野,把一次性饭盒塞给他后面的律恒:“反正你现在想吃也吃不到,只能吃我们的。”
几个小战士把用盆装着的热腾腾的菜端进来放在茶几上,末了又抱了个盛着饭的木桶进来。
走在最后的小战士手里拿着两个半人高的购物袋:“闻中校,你下单的衣服送到小区门口了,我给你拿过来了。”
“谢谢啊,麻烦你了。”闻子衿连忙接过,她分辨了一下,转身就将购物袋塞给了律恒和余星野。
“你们今晚会住在这里。吃过饭就先去洗澡,把身上作战服之外的衣物全都换下,我们会销毁。”闻子衿说,“你们的作战服可以消毒吧?”
“可以。”律恒颔首道,“麻烦了。”
余星野接了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跟着胡乱点头。
他原以为得了一套新衣服就很不错,却没想到坐下来吃的第一口饭,就让他推翻了之前所有想法!
他后悔了!
他可以在这屋子里呆一辈子!
只要天天给他吃这些菜,没有自由算什么?他连炊事车都可以不要了。
要什么炊事车?就该要米、要菜、要肉!要几辆车、几栋楼那么多!
他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严峰见状,又将菜盆往他那边推了推。
一群人边吃边聊,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见律恒与余星野两人都放了筷子,才也跟着放下碗筷。
蒋政起身,冲闻柏舟招了招手:“柏舟来,我们出去散个步消消食。好久没这么敞开吃,我这老胃病撑不住。”
闻柏舟站起身道:“您需要健胃消食片吗?倒也能顺路去买。”
蒋政乐呵呵地:“也行,总会有人需要的。”
两人出了门,穿过还热闹着的入户花园,蒋政带着闻柏舟往小区深处走去。
“你看这个小区,一个月后就会大变样了。”蒋政说,“这场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没做好准备。只能临时抱佛脚,把先想到的先做了,框架搭起来了,再去做别的。”
他说完指着旁边的房子笑了:“你爸爸是做基础数学的,之后他或许会来这栋房子里工作。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顶尖科学家,放下手里的项目,赶来这里。”
“嗯。”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有比眼前事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人去做,所以他们来了。”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您说话别这么客气,我决定让姐姐联系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我要面对什么。”
那道通往2099年的大门,只有他能随意进出。
他去过一次,自然也会承担起日后的每一次。
蒋政低头一笑,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背,叹息道:“你这孩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坦诚。你是学艺术的,你父母已经把一个好孩子给了祖国,我还要开口要剩下那个,我要怎么说……”
“不需要怎么说。”闻柏舟洒脱一笑,“我去说好了,他们会明白的。您忘了,我和我爸妈的学校校训是什么?”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
两人异口同声开了口,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好孩子。”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父母就在那栋别墅里。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今天见过,你就要去做封闭式训练了。”
闻柏舟看着那栋点着灯的别墅,一时间竟然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他快步走到别墅门口,推开入户门,又穿过了前花园,站在房间门口时,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保证自己敲门的手不会颤抖。
敲过门后没几秒,大门就打开了。
他爸爸在门后一叠声地说:“可算是来了。你姐急急把我们叫过来,也不说是什么事。我们就看着她那些战友进进出出的,怪吓人的。”
闻柏舟张开手臂,一把拥抱住他:“爸。你让我抱会儿。”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舟舟受什么委屈了?”闻教授一边拍他的背一边顺手关了门。他带着孩子慢慢往屋内走:“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和爸爸妈妈说说。你别自个儿憋着。”
“没什么。”闻柏舟闷声闷气地说,“就是今天有太多事情,我有点撑不住了。”
他用力在亲爹肩膀上蹭了蹭眼睛,悄然无声地蹭掉了不听话的眼泪,才抬起头又走过去拥抱了宋尧:“妈妈,你怎么这么牛逼啊。”
宋女士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一见面就打趣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闻柏舟摸着鼻子嘿嘿一笑:“随便设计一个院子,就和我爸的新项目有关,还关乎百年国之大计,哪里是打趣你啊。”
他这话一出口,闻教授就觉得不对了。
他的新项目是保密项目,甚至联络他的人都没有详细说明,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这样的一个绝密项目,他儿子怎么就知道了?
闻柏舟想了想,他爸之后会参与空间计算,他妈是那个小院子的设计人,之后指不定还得带着人去复原现场,蒋政让他们来了,应该也没有对他们保密的意思。
于是他细细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再次讲了一遍。
故事到中途,闻家父母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等闻柏舟讲完,闻教授已经站起身离开了沙发。
宋尧看着闻柏舟,忍不住道:“我们家已经有个孩子献给国家了,你又凑什么热闹。”
闻柏舟倾身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宋女士,你可不能这样。就算姐姐是只雏鹰,你的小儿子只是北长尾山雀,那也要拥有跨洋过冬的飞行能力啊。”
“狗屁。”宋尧撇开脸,知道闻柏舟心意已决。她伸手打了闻柏舟手臂一下,含泪笑道:“你还没人家北长尾山雀可爱。”
说罢她再也止不住泪,只能站起身往一旁去了。
闻柏舟孤单的坐在客厅,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他的母亲。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闻教授重新坐回他身边。
闻教授看着他,刚要张口说什么,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他只能背过身去擦眼泪,又深吸了几口气,才转回身对着闻柏舟道:“你别怪你妈妈,你妈妈只是害怕……害怕你死在外面,骨灰都不知道在哪里找。那地方破破烂烂的。”
闻柏舟默默给亲爹递纸巾:“爸,就算破破烂烂的,那也是我们龙夏啊。你要相信你的同胞,我要是真的死在那边了,他们一定会拼死把我送回来的。”
这话一出,闻教授哭得更厉害了。
他拿着儿子递给他的纸巾不住擦脸,抽噎着问:“真、真决定了啊?”
闻柏舟含泪点了点头。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闻教授抽着鼻子,“你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念的。好、好!”
他看着闻柏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放心去吧。”
他们养在手心的小鸟,要振翅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