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深吸一口气,端起了营业式的笑容。
他向来不喜欢和这种地位过高的大佬打交道,因为他们掌握的资源太过恐怖,捏死楚修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前世treau就有同事攀附上京都的顶级权贵,自以为青云平步,最后惹怒大佬被雪藏多年,调酒师的职位都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滚去其他城市。
楚修不喜欢这种仍人支配的感觉。
他的客人都经过精心筛选,既不会太过卑微付不起小费,也不会太过高贵而高攀不起。
伊西斯显然属于他高攀不起的类型。
然而伊西斯已经看见他了,这位外表温文的商人正对着楚修颔首:“您好,我有一场重要的聚会想在贵酒吧的雅室举行,能否带我参观一下?”
重要的聚会,贵酒吧,雅室,这个男人说话也文绉绉的,和酒吧灯红酒绿的气氛一点也不搭调。
楚修侧身:“当然。”自我介绍:“我是treau,酒吧新来的调酒师,我很高兴为您服务。”
伊西斯颔首。
楚修将手中的酒液推给他:“尝一尝吗?首席调酒师特调。”
他指的是Kev。
伊西斯摇头:“抱歉……”
他话音未落,楚修脸色一变,他后腰猛然传来一股冲力,几个喝醉了的公子哥嘻哈撞上来,楚修一个不稳,那杯香槟便泼了出去,尽数浇在了伊西斯价格不菲的西装上。
“阁下,我并非有意的。”他急急抽出纸巾,这件银灰色的西装看着就价值不菲,楚修稍微过了一眼布料和剪裁,就知道价格在十万往上,他俯下身为伊西斯擦拭:“您要换一件西装吗?我会陪……”
‘赔付’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前世他的客人非富即贵,如果发生了摩擦,调酒师出面当个和事佬,花点钱包圆就是,毕竟只要客人还在,总能成百上千倍的赚回来,但这一世的楚修,他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这样说。
闹事的公子哥们被其他工作人员拦住了,Kev微微打量,是惹不起的熟客,便不敢再拦,起身挤入伊西斯和楚修之间,笑道:“抱歉客人,这是我们新来的调酒师,还是个学生,手不太稳,请您不要怪罪。”
楚修被挤到一边,乖巧地垂下睫毛,他垂着手臂低着头,完美演绎着无辜的学生,看着有些无措。
“没关系。”伊西斯用纸巾拭了拭酒液:“我去后台换身衣服。”
这种高档酒吧都有更衣室应对各种情况,也准备了换洗衣服,Kev将楚修拉到后面:“好的,我为您引路。”
“不用了。”伊西斯笑了笑,文雅又亲和:“就让他来吧,我没生气。”
泼脏了客人昂贵的衣服,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要扣工资,但如果客人既往不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Kev连忙又把楚修扯出来:“好的,好的,那treau,你好好招待老板。”
楚修点头,上前引路:“您这边请。”
他走在前面,比伊西斯前半个身位,能感觉到伊西斯的视线扫在他身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楚修现在还没二次发育,身高只有一米七,比伊西斯矮半个头,从伊西斯的角度,只能看见青年毛茸茸的栗色发顶。
伊西斯问:“treau,你还是个学生?”
“呃,是的。”楚修胡编乱造:“刚刚上大学。”
伊西斯打量他:“在酒吧做假期工吗?”
用惯了好东西的人总能一眼分辨出不那么好的东西,穿惯了十万西服的人也能看出楚修的窘迫,他的西装并不合身,背部有隆起的折痕。
“是的。”楚修不动声色卖惨:“我家境贫寒,还有负债,我需要这份工作。”
全身上下只剩下两百块钱了,负债两百多万,还不够家境贫寒吗?
到了更衣室的门口,伊西斯进去换了件麂皮的大衣,楚修引着他参观后面的静室:“您好,这便是whistle的后间雅座了,您感觉如何?”
这里的包间都是为顶级客户准备的,非常私密,门框底下贴心的设置了隔音条,配上厚重的实木门,在里面开party外面都发现不了。
伊西斯颔首:“很不错。”
这样的配置,无论房间内雄虫如何发难,都不会有丝毫声音泄露出来。
楚修为他殷勤拉开门:“您要喝点什么?”
“来一茶吧,品种随意。”伊西斯坐下来,稍稍打量,房间的软包没问题,桌角做了圆弧处理,没有尖锐的地方,即使动作剧烈也不容易撞伤。伊西斯的身体有问题,他的自愈能力远不如普通雌虫那么好,对普通雌虫而言的轻伤却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不得不慎重一些。
楚修于是为他端了一壶绿茶,这茶味道清淡,不出彩但也不出错,他熟练的执起茶壶,让淡金色的茶水跌入杯中,然后便抱着茶盘站在一边,一副乖巧侍应生的模样。
伊西斯的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修身上。
对比起酒吧中的其他调酒师,这个年轻人显得过分青涩,还有点拘谨,留着栗子色的乖软头发,微微毛躁,看上去不曾好好打理过,他接过绿茶喝了一口,温声道:“你有多少负债?”
楚修心中一跳。
依他多年的经验,这是包养的前奏,下一句一般就是:“多少钱,我出了,你人跟我。”
楚修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起,稍微有点厌恶,心道:“果然,这些人无论外表如何,都是一个德行。”
楚修大一辍学,还没来得及体验校园生活,对着象牙塔里的人天生套着滤镜,尤其对那些温文尔雅,戴眼镜,气质禁欲的教授们有滤镜。
加上干他这行的,见多了酒后发癫,无法克制的狂乱姿态,纸醉金迷掰开来,全是一滩一滩令人作呕的欲望,他便格外好感那些温和克制的,伊西斯也正是因为一张儒雅温和的照片,才让楚修天然生出了好感。
但这好感顷刻稀碎。
原来他长了这样一副平和雍容的外表,也会想包养第一次见面的调酒师,这调酒师外表还是个学生仔。
然而楚修惯常将真实情绪掩在面具下,他语调平常,没有丝毫不悦,甚至抱紧了胳膊,带了一丝刚刚接触社会的懵懂委屈:“……嗯,有两百万。”
伊西斯揉了揉眉心:“你还是个学生,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楚修低头,轻声道:“父亲赌博。”
他有点想笑,两百万确实是天文数字,然而前世他还是学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可远远不止欠了两百万。
伊西斯点头:“雄父还是雌父?”
楚修茫然抬头:“啊?”
啥玩意,这世界父亲还分雌雄的?
伊西斯却已经有了答案,家里掏不出幼崽的学费,需要还没二次觉醒的幼崽来酒吧打工,家中有人这么荒唐却还没被赶出家门,只能是这孩子的雄父了。
毕竟雄虫总是如此的荒唐。
伊西斯修长的手指覆上茶盏,茶水温度适宜,壶柄转向他这一放,沏茶的人显然是个细致耐心的孩子,小孩子本该是骄纵洒脱的,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才能练出这种伺候人的本事。
他盯着那壶碧绿的茶水,沉默半响,忽然抬眸看向楚修:“这样,我替你还了吧。”
他有诸多财富,然而雄虫已经醒了,这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早晚要划归雄虫所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放着也无用,既然在酒吧里见到了个还算合眼缘的可怜孩子,倒不如帮上一把,总比拱手让人,被雄虫拿去挥霍的好。
楚修毫不意外,他心中冷笑:“果然。”
再华美的皮囊也掩盖不住肮脏的内心,相比起来,他前世的那些公子哥到有点底线,起码不会玩到在读书的学生身上。
然而面上,他端着得体的微笑,接着装出了讶异,惊喜,不可置信等等递进的表情,让他显得像个真正的学生一样无害,楚修惊喜的语调上扬:“真的吗?这,这不可以的吧?”
伊西斯失笑摇头:“没关系。”
若是平常,他不会对萍水相逢的人这样出手相助,群星有扶贫基金,数额不菲,他可以给青年推荐,让他自行申请,然而现在伊西斯极为疲倦,连日不眠不休的工作掏空了他的身体,未卜的前途和医院中的雄虫又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压力,伊西斯没有那个精力仔细甄别了,他既然动了恻隐之心,又在这个档口,不管青年说的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
伊西斯招了招手:“拿你的光脑过来看看。”
楚修乖乖走过来,俯下身,将光脑递了过去。
轻轻一碰,滴的一声轻响,转账完成,楚修点开终端,他的余额已经变成了2000217。
后面那个可怜的217就是他自己的钱。
楚修愣住了。
他前世也是见惯了富贵的,但金主要挑选包养对象,往往将债务当成扣押的筹码,得宠物卖乖讨巧,好好伺候,这个人却一点报酬没索要,直接转了两百万?
不怕他携款逃跑吗?
楚修的笑容有点僵硬,他从不陪客过夜,也不打算在此破禁,欠的钱可以调酒慢慢还,whistle的工资也不低,但伊西斯这一出手就是两百万的豪爽模样,明显是冲着过夜去的。
他脸上挂不住,又不能崩无辜学生的人设,只能硬着头皮装:“这,先生,数额太大了,我……能做点什么回报您呢?”
只等着伊西斯说要陪玩,楚修就装一副惊恐可怜的样子,连声道不行不行,如果伊西斯是个变态,别人越不愿意他越兴奋,还要霸王硬上弓,他就只能叫Kev来处理,然后换一家酒吧远离是非之地了。
伊西斯反问:“回报我?”
他略略沉思,在这途中,楚修的身体越绷越紧,就等着伊西斯提出无理请求,然后断然拒绝。
然而伊西斯看着楚修局促的样子,忽然笑了。
他漂亮的眼睛在眼镜后笑得眯起来,却还是那么的温和,有点哑然失笑的意味,像是长辈听见了小辈不着边际的雄心壮志,父亲摇着蒲扇听孩子许诺赚大钱给家里买跑车别墅,纵容又无奈。
他抬起手,忽然覆盖上了楚修的发顶,很轻的揉了揉,将那头栗子色的毛揉乱,甚至颤颤巍巍的翘起了一截呆毛。
伊西斯笑道:“小小年纪的这么老成,非要回报我的话,你好好学习吧。”
他说完,他摇摇头,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
楚修愣在原地,呆了很久,不可思议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那一撮呆毛还翘在头顶,在主人的抚摸下微微晃荡,最后一截弯折下来,像一个立着的小问号。
……什么意思?
他准备了一叠拒绝的话,这个男人给了两百万,却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好好学习?
开什么国际玩笑。
楚修早熟,从他穿上西装开始调酒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天上从不掉馅饼,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在暗处标好了价格,贵公子们一掷千金,是为了索要其他东西,但是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修听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噗通,噗通,血液将超量的肾上腺素泵向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激动,忽然不知所措,但是肾上腺素的驱使下,他一把拉开门,侧身闪了出去,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仿佛再慢一秒,就会错失什么珍贵的东西。
伊西斯已经出了酒吧,正要解飞行器的锁扣。
“等等!”
whistle的玻璃门猛的开合,那个栗子发色的年轻人从里面冲出来,他微微喘着气,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然后冲到伊西斯面前,忽然刹住了车。
伊西斯总是带着微笑,看楚修的样子像看着宠爱的小辈,他丝毫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耐,在飞行器里偏头看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
将人叫住的是楚修,但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也是楚修,treau把控全场的话术好像骤然失效了,他像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子那样青涩,藏在面具下的耳朵莫名其妙的红了。
“那个,嗯。”楚修微微磨叽,抬头道:“我能加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
他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感谢您,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也说不定。”
伊西斯又笑了。
少年仰着栗子色的脑袋,眼巴巴看着他,青涩无辜的样子让伊西斯想起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头顶的呆毛还在空气中迎风招展,可怜又可爱。
“当然。”伊西斯抬起光脑,和楚修微微一碰:“现在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了。”
“噢。”楚修点头,随即他又有点懊悔,他在噢什么噢,奥利奥吗?长袖善舞的treau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善言辞了。
楚修抬了抬光脑:“或许我可以给你发信息?”
伊西斯是屹立于世界顶端的大佬,他这种人日理万机,或许有十几个账号,其中一个专门用来加楚修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加上以后就被束之高阁,十几天都难得查看一次。
但是伊西斯说:“可以。”
他说:“我非常愿意帮助迷茫途中的小朋友,如果你在择业等事情上有所疑惑,可以问我,当然……”
伊西斯顿了顿:“如果有问题,最好尽快找我,后面的话……”
后面的话,他就不一定还活着了。
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萍水相逢的小朋友,伊西斯便含糊掉了最后一句,楚修只当他后面要忙,也点点头:“好的。”
伊西斯关上门,飞行器点火,随后疾驰而去,他从窗口往后望,小朋友还站在whistle门口,头上的呆毛一蹦一蹦,很是开心的样子。
他再次哑然失笑。
正在开车的林秘书转过头:“老板?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酒吧里遇见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小朋友。”伊西斯道。
林秘书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那您看过whistle酒吧的雅室了吗,怎么样呢?”
“还不错,可以定。”说到这个,伊西斯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的眸子藏在金丝眼镜后,看不真切。
“好的。”林秘书道:“那我就给楚修阁下发信息确认了。”
他三下两下编辑好短信,旋即发送。
于此同时,楚修的光脑跳出一条未读信息:
“楚修阁下安,我是伊西斯,很荣幸接到您的约会邀请,或许我们可以明天傍晚在whistle的雅室见面,您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