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仪在披香殿待了大半日,对娴美人是愈发满意,对自个儿也是愈发绝望。皇上让她找娴美人的茬儿,那可真是是登着梯子上天——没门儿 。
沈韫珠本也不是个爱刁难人的,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瞧出许尚仪犯愁没法儿交差,沈韫珠便故意失手打翻茶碗,任由许尚仪打了她几下手板子。
当日还在储秀宫的时候,许尚仪就曾教导过沈韫珠,知晓她规矩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几乎不可能犯这种错儿。
许尚仪感激地领了情,觉得娴主子的脾性真是宫里顶好的。许尚仪存了私心,便将向太后敬茶的礼节教给了沈韫珠,暗自希望她有朝一日用得上。
沈韫珠受了大半日的累,撺掇沈韫珠饮酒的梁婕妤自然也没能幸免,听说是被压着抄了一整日的书。
沈韫珠次日听得画柳回话,更觉裴淮可真够阴损的。依着梁婕妤那活泼性子,关在宫里抄书该是要郁闷死了。
沈韫珠斜倚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怀中的琵琶。也没着意弹什么曲调出来,倒像是孩童胡乱拨出的散漫闲音。
披香殿外,宫女们忽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惊呼和艳羡的低语。
沈韫珠将怀里的螺钿紫檀琵琶立在一旁,果然见青婵匆匆走进来,禀告了方才打探到的消息。
“主子,太后娘娘以方嫔纯孝为由,将方嫔越级晋封为从三品婕妤。”
“这是好事儿。”沈韫珠初时挑了挑眉,思量后倒也觉得并不意外。
眼下淑妃被夺了权,总得先给方岚的位份提起来,日后才方便她接手宫务,替太后和皇帝分忧。
青婵点点头,又道:“奴婢瞧见传旨的公公又往别宫去了,想来是趁着太后娘娘寿辰将至,打算给阖宫都赐些恩典。”
“小姐,您说咱们宫里会不会也有份儿?”画柳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
“既是太后娘娘慈谕,同咱们应是没什么干系。”沈韫珠轻笑一声。
“我位份不够,平日里没法儿去太后宫里请安。也就在选秀时见过太后一面,又何谈孝敬呢。”
不论是宠爱还是虚名,沈韫珠都无甚兴趣。她心心念念的是守护南梁,早日为父报仇。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唱声:
“懿旨到——”
沈韫珠眼底滑过一抹讶然,忙理了理衣裳,起身相迎。
领头的太监展开太后懿旨,高声宣读道:
“传皇太后懿旨,娴美人苏氏,秉性纯良,持躬淑慎,救护公主有功。特晋为娴嫔,钦此——”
“妾身接旨,谢太后娘娘恩典。”
沈韫珠伏首谢恩,没成想竟是这么个由头。那日赏花宴之后,秦妃自然送了沈韫珠不少谢礼。裴淮隔日也赏赐过珠宝玉器,沈韫珠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了。
沈韫珠双手接过懿旨,心思转了几个来回,转头吩咐画柳取些银子来赏给众人。
这边刚将太后宫里的公公送走,便见姜德兴笑眯眯地走进殿内,朝沈韫珠行了个大礼。
“奴才恭贺娴主子晋位大喜。”
“姜公公快请起。”沈韫珠含笑抬手。
“皇上口谕,请您晚些时候去莲湖伴驾。”姜德兴抱着拂尘,躬身说明来意。
沈韫珠记得这是那日棋局的赌注。沈韫珠以一子之差惜败,于是答应了改日要同裴淮去泛舟。
沈韫珠温声应下,朝画柳使了个眼色。
“有劳公公亲自走一趟。”画柳上前,将云蝠双喜荷包塞到姜德兴手里。
“娘娘客气了。”
姜德兴收下荷包,上手一掂,眼角褶子更深了些。心道这娴嫔主子脾气温和,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银从不含糊。
“奴才过来,确实还为着另一件事儿。”姜德兴殷勤地道。
“娘娘如今升至嫔位,皇上预备着将重华宫赐给您居住。只是这重华宫空了许久,需得修葺一段时日。还请娘娘略等上一等,待那边收拾停当了,奴才再派人替您迁宫。”
“重华宫?”沈韫珠声调微扬,有些不可置信。
沈韫珠虽刚到大周不久,却也知道重华宫毗邻皇帝的紫宸宫,历来都会留给极为受宠的后妃。而但凡住进去的宫妃主子,甭管这名声是好是坏,总归是史书留名。
沈韫珠不禁头皮发麻,她是答应要在后宫里当靶子,但搬进重华宫也未免太招摇了。
裴淮是真不顾她死活,铁了心把她往风口浪尖儿上推啊。
日头西斜,云霞似火,将半边苍穹都染上了瑰丽颜色。
沈韫珠本以为是乘画舫游湖,等到了莲湖时,却只瞧见湖岸旁泊着一叶扁舟。
裴淮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袭月色常服,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祥云暗纹。
“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盈盈一拜,目光却忍不住在裴淮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身衣裳愈发衬得裴淮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倒是少了些君王的架子。
“免礼。”裴淮闻声转身,亲手扶起了沈韫珠。
裴淮牵着沈韫珠走向岸边,而后先行踏上了小舟,朝沈韫珠伸出手。
“上来罢。”
沈韫珠瞧见舟上并无旁人,心下有些惊讶,缓缓将手搭在裴淮掌心。
裴淮握住沈韫珠的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拉上了小舟。
沈韫珠站稳身子,不禁疑惑地问:“只有妾身与皇上吗?”
那指望谁来撑船啊?
“自然。”裴淮轻笑一声,似是看出沈韫珠想问什么。握住长篙一撑,小舟便缓缓驶离了岸边。
裴淮瞧见沈韫珠陡然紧张的神情,扬眉道:
“怎么?怕朕带你掉进水里?”
“当然不会。”沈韫珠连忙否认,生怕这男人等会儿要捉弄她。
“皇上今儿个怎么想到用这小舟了?”沈韫珠问道。
“莲湖深处有一处景色极美,画舫难以进入,唯有轻舟可抵。”裴淮淡笑道。
沈韫珠顺着裴淮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远处荷叶田田,碧波荡漾,隐约可见几朵粉白色的荷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原来如此。”沈韫珠点点头,心中却暗暗思忖。裴淮独自带她来此,只为赏景恐怕不太可能罢。
莲湖中泛动着粼粼波光,不知不觉间,小舟已驶入湖心。此处果然荷花盛放,清香阵阵。
绿莹莹的荷叶遮天蔽日,将小舟笼罩其中,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发觉裴淮坐到自个儿身侧,沈韫珠玉指勾住男人小臂,柔软的身子立刻贴了上去。
“妾身倒忘了向您谢恩,多谢皇上为妾身晋位。”
沈韫珠过后也想清楚了,今儿个太后施恩还要捎上她,多半是裴淮的意思。
裴淮亲昵地蹭了蹭女子鼻尖,不曾否认。
“那日多亏你及时救下昭宁。朕应允过你,替朕办事,办得好便有赏。”
“妾身不敢居功,救公主是妾身的本分。”
沈韫珠识趣地回答,又不禁问道:
“皇上明明都赏过妾身了,怎地又给妾身晋位份了?”
“朕本就打算给你殿里添些摆设,那些物件也是早就备好的,并非什么赏赐。”
裴淮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韫珠,语气意味深长。
“更何况,珠珠不是最想要四妃之位吗?你同朕提过的,朕都记着呢。”
沈韫珠怔了一瞬,磕磕绊绊地道:“妾身倒也没那么心急。”
“朕前不久刚给你晋过美人。此番嫔位由母后替你升,于你名声更好些。”
裴淮不置可否,垂眼轻吻了下女子额间。
今儿个沈韫珠用胭脂勾了花钿,额心正是朵明艳盛放的五瓣梅花。
吻过后,裴淮退开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瞧上去很是精巧华贵。
只见那簪身为金质,簪头是流光溢彩的花丝点翠牡丹,花蕊则用莹润饱满的珍珠点缀。
裴淮眯眼打量了一番,挑了个合适的位置替沈韫珠簪入发间,解释道:
“原本赏花宴那日便要送你的。”
沈韫珠摸了摸那支牡丹花簪子,心道裴淮应付后宫的手段实在乏善可陈。昨儿个刚收拾完她,今儿个便又要给她尝些甜头。
想到这里,沈韫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恨意,脸上露出一抹受宠若惊的笑容。
“妾身多谢皇上。”
裴淮看着沈韫珠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一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认真道:
“放心,朕会好好待你的。”
沈韫珠靠在裴淮怀中,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不由冷笑。
好好待她?只怕又琢磨着怎么使唤她呢。
夜幕将至,小舟重新停靠在岸边,裴淮扶着沈韫珠上岸。沈韫珠怀中抱着一捧新采的荷花,唇上的口脂却不知何时蹭去了,耳尖还悄悄泛着红。
裴淮占了便宜正是神清气爽,见状又揽住沈韫珠的腰,欲凑近去逗她。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跪倒在裴淮面前,激动地禀道:
“启禀皇上,景安宫方才来报,令婕妤遇喜了!”
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莲湖旁倏然一静。
还是姜德兴最先反应过来,立马领着众人磕头,齐声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裴淮脸上却没见多大喜色,反而目光复杂地瞧向沈韫珠。裴淮听闻此事,心中第一反应,竟是生怕沈韫珠会难过
——那可属实多虑了。
沈韫珠低垂眼睫,按下微微勾起的唇角。瞧瞧,这宫里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恭喜皇上,令姐姐定能为皇上再添麟儿。”
沈韫珠噙着淡淡微笑,柔声道喜。
裴淮反手握住沈韫珠,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沉声道:
“摆驾景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