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雨花阁那一番闹腾,沈韫珠虽不至于受惊,却也着实有些疲惫。见裴淮非要留在披香殿陪她,沈韫珠便也配合地掉了两滴泪珠子,满足裴淮想哄人的念头。
次日等到沈韫珠睡醒时,裴淮已经不声不响地去了早朝。
画柳站在软榻前,绘声绘色地学着昨日雨花阁中的情形:
“昨儿个将您扶走之后,皇上强压着的火气登时噌噌往外冒。胆敢跟您动手的奴才全被赏了四十板子,尽数赶出宫去。”
“淑妃想替丹桂求情不成,倒落得禁足一月,还丢了主理六宫之权。就连帮淑妃说话的张贵嫔都吃了挂落儿,眼下已经成了张才人。等日后见着了,她还得给小姐您请安呢。”
画柳一口气儿说完,捂着嘴乐个不停。
“淑妃这会子可是元气大伤,听说昨儿个永和宫里砸茶盏、摔花瓶的动静,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宿,真是好不热闹。”
沈韫珠歪靠在案几边,剥了颗龙眼含进口中,眯起眼饶有兴致地听着,末了还不忘打趣道:
“没想到我们画柳这张小嘴儿,竟比说书的还要厉害。明明当日都没带你去宴上,此时说得却跟你亲眼瞧见了似的。”
画柳闻言也不恼,反而骄傲地扬起脖颈,说道:
“眼下这事在宫里都传遍了,又何需奴婢亲眼所见。外头的人知道小姐最得圣心,都上赶着讨巧巴结呢。”
“罢了,先不提这个。”
沈韫珠唇边的笑意淡了淡,转而问画柳:“昨儿个交代你的事办成了吗?”
画柳顿时也没那么兴奋了,递上盛药的瓷瓶时,又忍不住劝道:
“小姐,虽然咱们自个儿改了方子,但这东西难免会伤身体,您还是少用些为妙。”
沈韫珠暗叹一声,伸手接过了那瓶避子丹,收进袖子里妥帖藏好。
之前沈韫珠备了十粒避子丹,本以为至少能撑上几个月,结果没到一月就吃光了。不得不让画柳趁着赏花宴的时候出宫,偷偷再去弄些回来。
这东西的确不应吃得太勤,可眼下也实在没别的法子。
沈韫珠只能安慰自个儿,许是熬过这阵子,裴淮没了新鲜劲儿,便会去寻旁人伺候了。
画柳方才嘴皮子都快说干了,这会子安静下来,倒是想起了另外一茬事。
“对了小姐,尚宫局将那支鸳鸯纹玉壶春瓶送回来了。您看是要摆在屋里,还是直接收进库房?”
因着赏花宴中途出了乱子,作画比试不了了之,交上去的宴礼便都原样退还给了各宫。
沈韫珠正在银盆里净手,闻言吩咐道:
“拿来让我瞧瞧。”
画柳应了一声,立马去到外间的桌子旁,将鸳鸯纹玉壶春瓶捧了过来。
沈韫珠擦干净手指,从画柳手中接过玉壶春瓶。
沈韫珠左手握着瓶颈,右手则托着瓶底转了一圈,缓慢细致地检查着瓷瓶的花口处。
昨日去赴宴前,沈韫珠故意在瓷瓶的口沿底下,用匕首刮了一条道子。虽然划痕本身很不起眼,也就半个指甲盖儿那么长,但也不至于半点儿踪迹都寻不见了。
沈韫珠仔细看了几遍,确认眼前的瓷瓶完好无损,绝非她昨日带去的那支。
沈韫珠将瓷瓶放在案几上,不由轻哂一声,“果然,那人还有后招儿等着我呢。”
画柳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如此大费周折,只为换走咱们的玉壶春瓶?”
沈韫珠凝着瓷瓶,一时也没想通其中的关窍,便再次上手细细摸索了一番。
忽然,摸到瓶底某处时,沈韫珠手指一顿,继而试探着轻轻推动。
“小姐,瓶底有洞!”画柳蹲在脚踏旁,见状立马低呼道。
沈韫珠将瓷瓶掉转过来,盯着那个被按开的小孔仔细打量,推测道:
“这瓶底做了机关,估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东西进去。”
“眼下这隔层里还是空的,看来她是想跟我慢慢斗了。”
沈韫珠眸光微暗,倒也有些能体会裴淮的感觉了。敌暗我明,果然令人十分不爽。
“小姐,不如奴婢将它拿出去毁了?”画柳扶着瓶身,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沈韫珠顿时驳回了画柳所言,“就把它摆在殿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皇帝忙着前朝的事,一连数日没进后宫。太后接管了六宫事宜,也不用众妃前去请安,倒是让沈韫珠躲了好几日清闲。
这日刚歇过晌儿,方岚便差了宫女冬儿过来,说是请沈韫珠和梁婕妤去宫里坐坐。
沈韫珠欣然应允。甫一踏进方岚宫里,便瞧见廊檐底下挂着个金笼子,里头关着一对红眼白羽的画眉鸟儿。此刻正互相翻毛啄羽,好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沈韫珠从底下人手中接过细长银匙,在门外逗了会儿画眉鸟,这才笑盈盈地问方岚道:
“前些日子听说姐姐去了瑞兽苑,我心里还纳闷呢。本想问问姐姐,后来事太多便也浑忘了。今日瞧见这俩小家伙才想起来,姐姐那日不在,原是寻它们去了?”
方岚眉眼含笑,颔首说道:“正是。你若喜欢,改日我陪你去挑一对儿?”
“我伺候不来这精贵物儿,怕是养几日就要撂挑子,还是算了罢。”
此刻在方岚宫里,沈韫珠也不端着,笑嘻嘻地拿自个儿开涮。
沈韫珠将银匙往旁边随手一递,训鸟太监立马躬身接过。沈韫珠看他有些面生,不免多瞧了几眼。只见那太监年纪轻轻,生得颇有些俊俏。
“这些个鸟兽自有瑞兽苑的宫人替你照看,哪里需要你亲自伺候。我看你就是嫌它们平日里吵闹,擎等着来我宫里逗弄现成的。”
方岚好笑地点了点沈韫珠额头,毫不客气地戳穿道。
二人笑闹了一阵,梁婕妤终于露面。一问竟是刚给淑妃添堵去了,这才姗姗来迟。
方岚闻言哭笑不得,招手让冬儿扶梁婕妤进去,替她重新拢拢鬓发。
方岚朝沈韫珠笑道:“你还不知道罢。她是梁老将军的孙女,名唤梁似玉,自幼便风风火火的。从前跟家里闹别扭,一赌气便嫁进了东宫。之后也不知怎地,偏就爱和淑妃过不去。成日里就惦记着膈应淑妃,对陛下都没见她这么上心。”
“我就是瞧不上淑妃那张狂样儿,也不知陛下看上她什么了。”
梁似玉从屏风后走出来,闻言轻哼道:
“太后娘娘选苏妹妹进宫,可真是选对了。要我说,早该有人来治治她。”
沈韫珠也不禁哑然失笑,暗道这梁婕妤的性子实在是有趣。
梁似玉吃了碗冰酥酪,火气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今儿正巧人多,不如咱们打叶子牌吧?”
方岚无可无不可,于是看向沈韫珠问道:“妹妹会玩叶子牌吗?”
沈韫珠从前见人玩过,大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想扫梁婕妤的兴,便点头答应下来。
“我从前玩得不多,等下二位姐姐可得让让我。”
梁婕妤顿时喜笑颜开,“我们都许久不曾打牌,手早就生疏了。好妹妹,你放心便是。”
方岚掩唇轻笑了一声,招呼宫人去取叶子牌,又叫了冬儿上来凑局。
“既带上冬儿,咱们还是别赌银子了。”方岚道。
梁似玉眼珠子一转,“我宫里还存着几坛梨花酿,今日正好取来给大伙儿尝尝。输牌的人便自个儿饮酒,这样可好?”
见众人都点头同意,梁婕妤立马吩咐宫女,将那几坛子梨花酿尽数取来。自从进了宫,梁婕妤可是憋得要命,许久不曾这般痛快过。
沈韫珠起初没摸到门路,前几局输得惨烈。好在沈韫珠酒量不错,几杯梨花酿下肚反而愈发精神,牌也打得愈发好了。
几人斗牌赌酒玩得正酣,梁婕妤的宫女忽然从外头进来,附在梁婕妤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岂有此理!”梁似玉听罢,当即瞪圆了杏眼,“淑妃自个儿打碎的瓷碗,被溅着了那是她活该,和本宫有什么干系。”
梁似玉打完手里的牌,匆匆跟方岚和沈韫珠道了别,气冲冲地要去找人理论。
方岚一口梨花酿还没咽完,差点儿呛在喉咙里。
“亏她还叫什么凉似玉呢,我看她分明是炎如火。”方岚掩唇轻咳了两声,笑骂道。
沈韫珠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低头闷笑。
梁似玉,凉似玉。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便也先回去了。”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沈韫珠识趣地起身告辞。
“妹妹慢走。”方岚含笑应声,吩咐外头的宫人送沈韫珠出门。
沈韫珠行至殿外,瞧见方才那太监还在廊下,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瞧公公有些眼生,可是新来的?”
“见过苏美人。”林衡躬身道,“奴才林衡,从前在瑞兽苑里当差,前日刚调到方嫔娘娘宫中。”
沈韫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近来想给昭宁公主挑个见面礼,依你看,瑞兽苑中可有什么合适的?”
林衡略作思索,恭敬回答:
“回苏美人,凤翔府近日进献了十只瑞兔,通体雪白,无半分杂色。奴才觉得公主也许会喜欢。”
“如此甚好,多谢公公告知。”
那日昭宁公主中毒之后,毓庆宫立马将宫人全部换了一批。这事还是裴淮亲自盯着办的,任谁也别想趁机安插眼线进去。
沈韫珠正为此事犯愁,今儿个瞧见林衡,忽然心生一计。若能收买瑞兽苑的宫人为自己所用,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