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夜幕下的紫宸宫巍峨静谧,殿内融融烛光透过窗棂,在月色笼罩的地面撒下一地碎金。
沈韫珠拾步走上玉阶,青婵怀抱着一摞卷轴跟在身后。
姜德兴原本靠在墙根儿底下养神,待看清来人后,连忙端着拂尘迎了上去。
“奴才见过苏才人。”姜德兴躬身请安。
“姜公公不必多礼。”
沈韫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丹桂,柔声问道:
“淑妃娘娘在里面?”
姜德兴立马应声:“是。淑妃娘娘正在里头伴驾呢,进去也快有小半个时辰了。”
此时已然过了晚膳的时辰。沈韫珠见宫人们都守在外头,竟误会淑妃是在里面侍寝,当即神色有些赧然。
沈韫珠侧身唤来青婵,对姜德兴指了指那摞卷轴,说:
“这些是皇上要的画,劳烦姜公公先收着,之后得了空儿再呈给皇上。”
沈韫珠可没兴致去听人墙角,索性画已经送到,便想寻个由头离开。
见沈韫珠有要走的意思,姜德兴眼珠子一转,连忙堆着笑劝阻:
“才人先莫急着回去。奴才约摸着淑妃也快出来了,一会儿您亲自把画给皇上送去,岂不是更好?”
沈韫珠闻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微妙地看了姜德兴一眼,这事也是能约莫的?
既有姜德兴拦着,想走是走不成了。沈韫珠怀着满腹疑问,被姜德兴请去了一旁坐下歇息。
谁料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当真从里头打开了。
沈韫珠侧头盯着那边的动静,心里暗自佩服。这能做首领太监的人,的确比旁人多些本事。
淑妃借着赏花宴的事来求见,总算是见到了裴淮。此时在丹桂的搀扶下,淑妃面色红润地登上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永和宫。
沈韫珠见状不禁觉得好笑。只需来御前走一遭,淑妃这头疼病便不药自愈了,皇帝实在是比御医都管用。
见姜德兴命小太监端着水盆送进去,沈韫珠便起身绕到了柱子后面躲着,毕竟她可不想撞见一些有的没的。
偏殿里,裴淮就着金盆中的水净了手,眼也不抬地吩咐道:
“把棋盘撤下去罢。”
“是。”姜德兴抱着拂尘上前,低声禀告,“皇上,方才淑妃娘娘在殿里的时候,苏才人正巧送画过来。”
裴淮抬眼扫了下姜德兴,姜德兴立马补上后半句:
“但奴才劝才人主子留下了,现下就在外头,您看……”
裴淮从姜德兴手中接过帕子,草草拭去指缝的水渍,起身前撂下一句:
“差事办得不错。”
姜德兴见状,当即笑弯了眼,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多谢皇上夸奖,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
听见一道沉稳的步履声由远及近,沈韫珠立刻蹲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沈韫珠本想着今儿个总算能交差了,哪知下一刻竟被人挑起了下颌。
沈韫珠一惊,连忙敛去眸中的厌倦之色。
“何时过来的?”
裴淮凝着沈韫珠发问,总觉得她方才神情似有变换。
殿门处光线稍暗,许是错觉罢。
“妾身方到不久,想着五日之期将至,赶着来给您送画呢。”沈韫珠乖巧地回答。
察觉到男人收回手,沈韫珠紧绷的情绪刚要舒缓下来,却听得头顶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今夜就你来伺候罢。”
沈韫珠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姜德兴,带苏才人下去更衣。”
等到姜德兴出来请她起身,沈韫珠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便觉浑身气血翻涌,一股脑地冲上了太阳穴。
敢情是方才和淑妃没尽兴,此刻又要来消遣她?
沈韫珠裹着披风走进时,裴淮正倚在软榻旁看折子。见沈韫珠来了,便抬手示意她过去。
烛火映照在男人侧脸,勾勒出清晰俊朗的眉眼轮廓。
裴淮伸手揽过沈韫珠的腰,骨肉匀亭的身子裹在冰凉顺滑的绸缎里,触感极佳,实在是勾魂摄魄。
“身上涂了什么,这么香。”裴淮埋首在沈韫珠的颈间,轻声呢喃。
沈韫珠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闻言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比淑妃娘娘还香吗?”
裴淮显然没料到沈韫珠会如此发问,怔愣一瞬后,不禁闷笑了两声。
“不提她。”
裴淮抱起怀中的美人,大步朝床榻边走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截断了话头,沈韫珠缩了缩身子,半张脸陷在软枕里。
说来奇怪,裴淮素日对床笫之事并不热衷,但沈韫珠是个例外。
这段时日以来,裴淮甚至时常疑心,是不是储秀宫里点的熏香太过邪性。不然他怎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日沈韫珠猝然抬眸时的情状。
一刹那的惊艳,无端地眼热心热。
相较于裴淮的情动,沈韫珠却不是很自在。虽然早在动身来大周之前,沈韫珠便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献身仇敌,总归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况且一想起这张榻上刚刚躺过淑妃,裴淮还和她在上面颠鸾倒凤,沈韫珠便觉着心里直犯膈应。
沈韫珠的频频走神,自然逃不过裴淮的眼睛。
“嘶。”沈韫珠感觉唇上一痛,回过神来只见裴淮正盯着她。
“这种时候还心不在焉的。”裴淮不满地低哼一声,“想什么呢?”
沈韫珠听得出裴淮并没有当真恼怒,本想糊弄过去,可裴淮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裴淮抬手按住沈韫珠左肩,直直望进她眼中,不容丝毫躲闪地询问:
“你很不情愿?”
沈韫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又陷入了沉默。
抵在肩胛的力道陡然撤去,沈韫珠瞧见裴淮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得伸手拉住了他。
见裴淮的目光投过来,沈韫珠深知,自己必须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妾身没有不想同陛下亲近,只是想到淑妃娘娘方才也在这里,妾身心里便不太舒坦。”
沈韫珠觑着裴淮的神色,软声道:
“妾身知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裴淮听罢却没有接话,沈韫珠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沈韫珠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裴淮轻哂了一声。
随后,沈韫珠只觉身上蓦然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罩住。
裴淮伸手扯散锦被,将沈韫珠严严实实地裹好,而后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沈韫珠勾住了裴淮的脖子,小声惊呼。
“噤声。”裴淮制止了沈韫珠的追问,直接抱着人踏出了殿门。
“皇上,您这是?”守在门口的姜德兴见状,连忙跟了上来。
裴淮低头扫过怀里的沈韫珠,沉声嘱咐姜德兴:
“记着,她今夜是在偏殿侍寝的。”
姜德兴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再一瞧裴淮是往正殿的方向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姜德兴连忙应是,小跑着去前头推门。
目送皇上的身影闪进正殿,姜德兴不由得啧啧称奇。心里对苏才人的受宠程度,又有了一番计较。
殿门静悄悄地合上,裴淮俯身贴在沈韫珠耳边,嗓音微哑:
“朕的榻上没留过旁人,这回你可满意了?”
裴淮非但没有撵她走,还将她带到了正殿侍寝,沈韫珠发现自己简直猜不透裴淮的心思。
“妾没有不满……”沈韫珠干巴巴地想要解释。
“都醋坛子成精了,还说没有。”裴淮手指灵活地挑落锦被,扬眉笑道。
沈韫珠看向裴淮的目光顿时有些奇怪。难道说,裴淮喜欢看人为了他争风吃醋?
可这有什么稀罕的,后宫里这样的事不是天天都有。
沈韫珠仰起头,试探着问道:“陛下不怪罪吗?”
裴淮只当沈韫珠承认了,垂眸在女子颈侧落下一吻,“小事而已,无伤大雅。”
其实裴淮并不喜后宫多事,可如果是沈韫珠的话,兴许是他现下新鲜劲没过,倒也不觉得厌烦。
只因沈韫珠还算合自己心意,所以一些小打小闹,裴淮觉得也不是不能纵容。
“若不小心闯出祸来,朕护着你便是了。”
沈韫珠忽然间福至心灵,觉得裴淮或许是想让她在后宫里当个靶子,暗示她要闯点“祸”出来。
两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互相试探了半天,终于都认为自己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
殊不知,两人分明是在鸡同鸭讲,想法更是南辕北辙。
……
是夜,龙脑香在金质兽首香炉中静谧地焚烧。紫色游丝在空气中袅袅升腾,随风散入寝殿的每个角落。
殿中灯花突地爆了一下,浅淡的香息与满室的瑞脑香味儿缓缓交融。
裴淮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沈韫珠,抬手替她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肌肤,沈韫珠顿感后腰一阵酸麻,仿佛被蚂蚁啃食般难以忍受。
裴淮轻啄着女子潮湿的眼睫,轻笑道:
“现在总该清楚了?朕之前只是同淑妃说两句话罢了。”
沈韫珠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面上泛着如桃花般的色泽。
清楚,她现在可太清楚了。
沈韫珠累得连抬眼的力气都不剩,早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很快便脱力地陷在锦被里,倒头昏睡过去。
次日清晨,裴淮披着外衣从内殿走出来。
姜德兴捧着龙袍在外间等候,打眼便瞧见裴淮眉宇间流露出的餍足之色。
“要不人们都说知子莫若母呢。月前太后娘娘提起苏才人的时候,就说她保准合您心意。”
姜德兴一边替裴淮更衣,一边极富技巧地拍着马屁。
裴淮倒没否认,只是慵懒地眯起凤眸,“还成,就是醋劲儿忒大。”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像是炫耀似的。若不是正在皇上眼皮底子下当差,姜德兴险些要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不过有件事倒叫你说中了。”
裴淮想起女子昨夜清醒时,怎么哄也不肯吭声的样子。不由得微勾起唇角,嗓音里透着浅淡的笑意:
“确实脸皮薄,容易害臊。”
姜德兴愣了一下,旋即嘿嘿陪笑道:
“苏才人到底年纪轻些,还得指望您多教教不是?”
裴淮闻言掀了掀眼皮,语调没什么起伏,“你倒是挺向着她。”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着让皇上舒心。”
姜德兴连忙表忠心,顺带捂着脑袋,挪到裴淮打不到的角度。
裴淮却没理会姜德兴,而是在思忖着另一桩事情。
半晌后,只听裴淮开口吩咐:
“传旨下去,晋苏氏为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