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是一道分水岭。
在那之前,你只是和我互踹屁股长大的讨厌鬼。
在那之后,你好像突然在我眼里有了具体性别。
那年的八月底,湘城的秋老虎比往年都要猛。
“哗——”
窗帘被人粗暴掀开,原本漆黑一片的卧室瞬间被窗外雪白的日头照亮。
床中央的被子里隆起一团。少年一声沙哑而痛苦的低吟声含含糊糊从喉咙里溢出。他翻了个身,一把拉过搭在腰间的被子裹住头。
室内空调尽职尽责地在工作。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刚从南极移民过来,总把温度打得能冻死人,活像个冰窖。
程麦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咚得一下跳上床,凑过去憋足了劲儿和人抢被子,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被子始终纹丝不动地盖住男孩的头。
一阵努力过后,她直接放弃,整个人趴过去,隔着层被子挨到他头旁边。
“七点半了!”
“起床!”
“你也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吧。反正我不要。”
“快点起,报道完我还要去学校外面买包书皮和新文具,嗯再去书店转转,《花火》新一期昨天上了,哦对,老板上次还说给我留了一本知音漫客要我去拿呢。”
“……”
几乎没人可以在耳边有人乌拉乌拉说话的时候还能旁若无人的睡觉。
至少这项技能,据她了解,池砚还没能从她这儿成功偷师。
程麦一边瓮声瓮气在他耳边嘀咕,一边在心底默数。
三
二
一
果然,只听见他不耐地啧了一声。
见目的达成,程麦嘿嘿一笑,正准备功成身退去外面等他。结果就在转身的间隙,腰间突然覆上来一只大手。
骨节分明,手背宽大,白皙的皮肤下青筋凸起,既有男孩的清俊感又初具男人的力量感,堪堪覆住她整个腰腹。
只见他手动了下。
下一秒,程麦已经顺着这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仰倒在床上。
“啊,你干……”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盖在池砚身上的被子已经被他手扯过,将她整个人像裹蚕宝宝一样缠住,随之而来的,是他的一条腿,隔着被子,将她整个人狠狠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再吵。揍你了啊。”
隔着被子,少年声音懒倦,却十分轻松,和被子底下正在负隅顽抗满头大汗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小时候还是个一推就倒的脆皮哭包。
这人怕不是这几年吃了猛男大补丸,个头猛窜不说,手上力道大得跟铁铸的一样。
程麦手忙脚乱一通挣扎,终于把人推开,立马跑到门口,搬出自己对抗池砚百试百灵的绝招。
“桐姨——”
十分钟后
程麦边往自己嘴里塞面包,一边时不时朝身边这人投去愤怒的眼光。
如火如炬的,就算是死人都能被她灼热的目光刺的如坐针毡。
可偏偏这人却像铜墙铁壁一样,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看我干嘛?赶紧吃你的。”他余光瞟她一眼,闲闲翻过一页篮球杂志,“不赶时间了?”
程麦鼻腔里冒出一声哼,不理他,转而向餐桌对面的林桐展示池砚犯下的“罪恶”。
“桐姨,你看我额头。刚刚我好心去叫他起床,他弹我。额头都红了!”程麦将上半身撑的老直,仰着小脸扒开刘海给她看,“他自己熬夜不睡觉有起床气,冲我发。我昨天快一点去喝水,他房里还亮着灯,我听到了他打游戏骂人的声音!”
林桐笑着帮她揉了揉额头,顺着她心意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池砚的手,“是该教训。欺负妹妹可不行。”
反正程麦要的也就是在大人面前杀杀他的威风。她见好就收,又坐回去,接着吃自己的面包。
可却听见他指节轻轻扣在桌面上的咚咚两声闷响。
她抬头,正撞上池砚眯起的眼。
“我通宵打游戏为的什么,你心里没点数?”
“?”自己爱打游戏,往她身上甩什么锅。
她懒得理他,低头吃自己的。
下一秒,她头的两侧就被两只手控住。程麦不受控制地冲左甩了下,又冲右甩了下。
“池砚你松开我啊啊啊!”
“脑子里的水都晃荡干净了吧,再好好想想?”池砚冷笑一声,“我上分是因为谁趁我不在把我账号糟蹋到钻石了?”
“……”
他这么一说,程麦才想起来。前阵子池砚去爷爷家,她玩他电脑的时候看到那个游戏。平时这人总嫌她菜、反应慢,不爱带她玩。看着他那个段位高英雄齐的账号,她一时手痒点开,结果试试就逝世,在王者局抱头鼠窜被人游戏内公屏里双重暴打,几个小时后光荣带着十几连跪和无数队友举报的光荣战绩,成功把他的账号坑下王者。
看着池砚似笑非笑的表情,程麦心虚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哎呀,胜负都是浮云,年轻人,得失心不要那么重的嘛。阿砚,啊——”
她捻起桌上一个奶黄包,讨好似地喂到他嘴边。
池砚垂眸看她两秒,不冷不热哼笑一声,最后还是给她面子张嘴三两口咽下。
“好了你们,开学第一天不要在吵了啊,快点吃,吃完我送你们去报道,”林桐起身收拾自己的包,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麦麦,你爸爸是不是今年要休年假回国?”
程麦啊了一声,告诉她:“现在还没定好像,爸爸说要申请了看公司统一安排。”
初三的时候程建斌被公司外派去非洲进行电网工程援建指导,要三年才能回来。从那以后,她就搬到池砚家来了。
“行,回的话你记得提前跟我说一下,我好找阿姨帮你们把房子打扫干净,不然没法住人的。”
“好,谢谢桐姨。”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孩子,”林桐失笑,回过头又催池砚,“你好了没有,妹妹都在等你了。”
程麦也有样学样催他:“就是,快点,别耽误报道。”主要还是后续一系列的开学大采购。
池砚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嘲她:“这事儿上争先你倒是挺积极。怎么,赶着第一个去报道,等着班主任奖励你一朵小红花?买装备挺上心,你学习上要有这劲也不至于——”
“学习好了不起哦。”程麦舀起满满一大勺粥,报复性地塞他嘴里,堵住他没说完的话:“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赶紧喝你的粥。”
事实证明,像池砚那样懒懒散散不当回事的终究是少数。
南礼附中作为湘城最好的中学,每年一本上线率能有99.5%,考上这里相当于是只有一个脚后跟没进本科了,家族聚餐都能上桌当吉祥物的程度。
今年高一入学新生有近一千人,光是分班大榜就将校门口两侧的墙都占满了,前面层层叠叠挤满了学生和家长。
每学期开学是程麦兴头最高的一天。
等不及后面优哉游哉的池砚,她一路小跑冲进人堆里,踮起脚张望着。
中考池砚是市状元,不难找,视线跳到第一行,高居榜首。
她中考也超常发挥,满分700考了681,“程麦”两个字委委屈屈地夹在第一列的尾端。
“池砚!找到了,是一个班!”
她扭头,冲后方招了招手。
男生穿着简单的宽松白T短袖,墨绿色工装裤,脚踩一双白色板鞋。他个高腿长,周正而英俊,站在人群中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不断有小女生推着搡着状似无意地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程麦急急忙忙冲出人群,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小臂晃了晃,“我俩都在一班!”
尽管早上还在吵架,但时隔三年两人又成为同班同学,程麦难掩兴奋。
池砚摘下挂脖耳机,嘴角轻微上扬了一瞬又顺间拉直。
他哂笑一声,“知道跟我一个班你很荣幸了,收着点。对了,谢师宴记得请我坐头桌,报答我没日没夜给你补课花费的心血。”
“……”
果然和他永远好不过三秒。
程麦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直冲冲地往里走。可没走两步后衣领就被人扯住,让她不受控制地后仰,直到后脑勺撞进人坚硬的胸膛,被人半拖半抱地往左走。
“干嘛!”程麦说。
她扭来扭去不配合。
就听头顶传来少年一声轻“啧”,而后额头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这边啊笨。”
安静没一分钟,就听见他低声的吐槽。
“腿短,跑得倒挺快。”
“说谁腿短。”
“谁急说谁。”
“……”
南礼附中作为一所老校,和成绩一样声名在外的,是它清幽古雅的校园环境。
立德路上百年香樟蓊蓊郁郁,巨大的树冠横覆整条主道,再猛烈的阳光都被筛成了一个个小圆斑。
等他们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在中间最后一排坐下后,程麦马上翻出湿纸巾,仔仔细细把桌子擦了一遍,紧接着像叮当猫一样,从书包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纸巾、笔筒、装饰品,甚至还有一张“万事顺利”的符……整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搁这做法呢?”池砚不冷不热说。
程麦翻了个白眼,暂时忙着手头的事不想搭理他的无聊刻薄,随口敷衍人:“看你的杂志,美女的事别管,谢谢。”
他侧过身来,施施然换了个姿势,单手支腮闲闲道:“我怎么觉得,看人耍猴戏比杂志有意思。”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哼笑一声:“这有美女吗,我怎么没看见?在哪?”
但……是有的。
两人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教室里就有不少人注意到,有人甚至频频回头。
程麦也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没太在意,低头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旁边的池砚更是分毫不受影响,摆出了他对外人最常见的冷面修罗样。
直到一阵浅淡却突兀的香水味冲进两人鼻息间。
程麦余光中瞥到斜前方站定的一双白腿,默默抬头,就见一“辣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同桌。
教室里几乎所有女生,包括她本人都素面朝天,但这位却穿着水手服超短裙,画着明显的淡妆,粽糖色的头发末梢微卷,一看就是理发店里精心打理出的结果。
她的目光太过直勾勾,程麦还没有修炼出池砚那样风云不动于色的强大心理素质,一手拐向旁边捅过去,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冲他挤眉弄眼:“喂,有人找你。”
池砚偏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往旁边看去。
“你好,我是路夏。”她伸出手,笑得灿烂。
他垂眸,看了空气里那只手一秒,也没有任何要抽手的意思,冷冷丢下一句“池砚”后,又重新翻起来杂志。
路夏倒也不在意,嘀咕了句“还挺酷,”而后敲了下池砚前桌同学的桌子,下巴抬了抬,“我要坐里面。”
漂亮妹子开口,男生百依百顺,站在过道里非常耐心等着她挪东西,视线在程麦和路夏这对前后桌身上打了个转,而后挠着头嘿嘿笑,低声感叹了句:“卧槽,这是捅了美女窝了?”
声音不大,但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池砚此时却忽地掀起眼皮觑他一眼。那目光,就像淬了冰,威压逼人,让人瞬间从头到脚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