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4. 清烟绘山色白雪染古城(1)

洗漱完毕后用过房东亲手准备的丰盛早饭,董锵锵和房东道了谢,出门前往大学。

上午还有硕士高级阶段的课,董锵锵不逃课的原因除了他开始习惯和接受每次自己都会有很多听不懂的内容外,还有一点就是他隐隐觉得自己能听懂的内容似乎比刚入学时要多了些,至少下了课知道去翻哪本儿辅导书能到到对应的章节,他觉得这对他来说可以算是值得高兴和欣慰的进步。

早晨还飘着的雪花却并没变成他预期的中雪,反而从空中消失,天空显得比早上亮堂了些。

进教室前他给老白去了电话,老白等人已经过了科隆,正驶向有着“德意志之角”之称的科布伦茨,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很快就能到特里尔。想到马上能见到一众老友,董锵锵着实感到开心。昨天杜蓝很遗憾地告诉他,她得利用圣诞假期准备一门1月底的考试,她心里没底,所以无法再来特里尔和董锵锵一起过圣诞。董锵锵对她的心境和决定感同身受,故意打趣她:她刚离开特里尔没多久,自己还能记得她的样貌至少半年。这话惹得杜蓝狠狠彪了几句东北话,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不出董锵锵所料,教室里人丁冷落,平时可以坐满两百人的阶梯教室一共只来了不到10个人。

头发灰白的教授显然对这种局面见怪不怪或许他还是学生时便有类似传统,依然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给仅有的学生认真上课,丝毫没有因为是平安夜和人来的少就给讲课内容注水。

不知是预习发挥了效果还是听过的内容多了,董锵锵今天的听课效果格外优异,自觉听懂了80,远胜于前俩月,就在他暗暗称奇时,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五名外国人忽然齐齐起身,扯着破锣嗓子、梗着脖子、五音不全却十分投入地唱起了圣诞颂。

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教授倏地停了下来,一边把粉笔放回粉笔盒,一边笑眯眯地打起了拍子,但似乎是对学生们走调的曲风有所不满,教授竟然跟着学生一起唱了起来,举手投足间似乎还有股歌剧范儿,看得台下的董锵锵差点儿笑出声来。

唱完最后一句的学生们把手里的亮彩色碎纸屑往阶梯教室的空中奋力一掷,高喊着“圣诞快乐”一股脑地跑出了教室。教授无奈地苦笑了几声,重新拿起粉笔继续讲课,最后更是拖堂了十分钟才下课,下课前友好地祝教室里仅有的几名学生圣诞快乐。

走出教室,董锵锵去图书馆办理参考书的跨年续借,平时人满为患、需要抢座的图书馆看不到半个人影,偌大的大学空荡荡的,俨然一座空城。

和房东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董锵锵开车往家的方向驶去。离家还有三个高坡时,他远远看到一名五大三粗的德国蓝领工人正把一棵箍着纱网的圣诞树卸到老太太家的大门口。

等他的车停稳,对方的车已经开下了坡。

董锵锵自然不会让房东动手,他小心翼翼地把两米多高的圣诞松搬进了客厅。

“这树得离壁炉远点。”老太太在一旁指挥道,“立在中间就行。”

等箍在树上的纱网被拆掉的一瞬,蓬松的松枝立刻向四方伸展开,平时空旷的房间立刻给人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房东眉开眼笑地提醒道,“对了,别忘了今天市里有圣诞市场,旁边还有分市场,你们可以去好好了解一下德国的圣诞和新年传统,这也是你们接近上帝和聆听上帝声音的好机会。”

董锵锵心里忍不住苦笑:房东给自己的洗脑还真是见缝插针,但这是对方的信仰,又无恶意,他也就懒得解释,岔开话题道:“尤利亚女士,我和朋友约的晚上去圣诞市场,今晚就不回来了,我提前祝您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顺利滑进新一年!”

“顺利滑进新一年”是董锵锵白天在教室里刚从德国教授那儿学来的标准德式新年祝福语,现学现卖送给了房东。

“谢谢,也祝你和你的朋友们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房东笑呵呵地说完就把注意力投到空空如也的圣诞松上。

等房东的事忙完,时间已近一点,估摸老丁快到了,董锵锵不敢耽搁,直奔火车站。

老丁的火车比预计晚了10分钟,但最终董锵锵还是顺利接上了他。

丁海峰的眉宇间没有了之前的那股愁容,但脸瘦削了不少,腿也见细。宽大的羽绒服穿在他身上就像随便披了件别人的衣服,很不合身,想来是这几个月着实吃了不少苦。

熟人相见,少不了又是一番叙旧。

“海峰啊,上次忘了问,肋骨好利索了吗?”

“谢谢董哥关心,上个月又做了一次复查,应该是彻底痊愈了。”生怕董锵锵不信,丁海峰边说还边傲娇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肋骨,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以后可千万小心啊。”董锵锵叮嘱道,“咱们在外面得自己保护好自己,钱财不是第一位的。”

“白哥和雷哥也经常这怎么提醒我,我后来都特别小心了。”丁海峰说话时的语气很容易让人相信他的诚恳,“那次之后我都很小心。”

董锵锵拉开后车门,看着丁海峰把沉甸甸的行李箱塞了进去,忍不住好奇道:“你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是准备在我这里常驻吗?”

“啊?我不常驻,明天就走。”丁海峰笑着关上了后车门,“你说那箱子?那里面是给你和大家带的吃的。”

“明天就走?”董锵锵还以为这次大家能待到元旦后,“这么赶?”

“嗯,1、2月份都有考试,得回去看书。白哥和乐姐好像要去北欧。雷哥可能要出团。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董锵锵叹了口气:“成,知道了。上车吧。”

“现在咱们去哪儿?”丁海峰边系安全带边问道,“去迎一下白哥他们?”

“他们还有一会儿才到,”董锵锵随手打开导航,开始输入地址,“你先陪我去趟海关。”

“海关?”丁海峰一愣,“你要接人?那什么,你如果今天还要带团,我可以在火车站等你。”

“不是机场海关,是进出口货物海关。”董锵锵解释道,“路上再和你解释。”

他刚要放下手刹,丁海峰忽然从衣服内兜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董哥,这是之前你借我的,谢谢你上次帮我那个大忙,现在物归原主,请你点一下。”

“哎,你这是”董锵锵被对方的冷不丁弄得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彷佛欠钱的是他而不是丁海峰,“你不是说哥廷根不容易找到工吗?你先留着吧,我不着急。”

“董哥是好人,那我就更不能不懂事了。”丁海峰笑得很自然,“现在我们都跟着白哥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放心吧。”

“那我也没带欠条啊。”

“没事,欠条回头你撕了就好。”见董锵锵还是不想收,丁海峰索性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摞旧钞票,当着董锵锵的面认真地数了起来。

董锵锵这才注意到丁海峰的手皴得不成样子,几条暗红色的血道纵横交错地横在手背上,手背和旧钞票的颜色不相上下,看得他一阵心酸。

数完钱后的丁海峰表情极为坦然和高兴,语气也透着如释重负:“董哥你再点一遍吧。”

“不用点了,不会少的。”董锵锵把头转向另一侧,假装看左后视镜,“坐好!这就走了。”

昨天和海关警方沟通后,事实果然如老白分析的一样:问题出在董父给董锵锵寄的药上。

董锵锵对化学单词知之甚少,对方和他解释了半天,他才听懂对方的意思:在董父寄来的药中,某个药的糖衣里具有的某种化学成分,而该种化学成分在德国属于违禁品,所以海关警方认为他涉嫌走私禁品,但在核实了他的身份和背景后,警方又觉得奇怪,这才把他召唤过来询问。

如果不是提前给老白打了一通电话,董锵锵觉得自己肯定会当场懵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他庆幸自己接了电话后没有直接跑路,而是主动过来和警方沟通,否则如果给他扣上畏罪潜逃的大帽子,他就不用再想着继续读书了,可以直接收拾收拾进监狱了。

他当即向警方解释:从12月初开始他就一直肠胃不舒服,出现过腹泻,他在不同的诊所都问过诊,也有不止一名德国医生给他开过治腹泻的药,但在他按时服用后却没任何效果,甚至还从腹泻升级到了脱水。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继续看医生,但随着圣诞节的临近,城里的医生基本都休假了,而城外的医生给他开的药和城里的医生开的药是一样的。他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不想因为病情耽误学习和考试,这才让家人从国内给他寄他从小便吃、治疗腹泻非常管用的药。

但他一来不知道这种药的糖衣有问题,二来国内允许董父买卖和邮寄那些药品。董锵锵认为,如果药品在德国是违禁品,那国内邮局和德国邮局之间应该有明规定,禁止邮寄才对,但明显双方邮局之间没有这种条例,所以才会出现这次的情况。而他就是个普通留学生,确实也没有这方面的法律知识储备,所以希望海关警方可以在多方面调查后给他一个公正的改错机会,他的证据就是他看病时缴纳的费用底单和德国医生出具的病情诊断书。

听完董锵锵的陈述,海关警方表示,董锵锵必须尽快提交证据,配合警方调查,所以才有了董锵锵的二访海关。

把所有材料提交给警方后,董锵锵从警方手中拿回了除药品外的其他邮寄物。临走前他问接待他的警察预计要调查多久,对方给了他一张说明函:警方在收到他提交的证据后会对他进行深入调查,少则1个月,多则36个月,警方未调查清楚前他都是嫌疑人身份,不能擅自离开特里尔,必须随叫随到,半年内还需要不定期地去警方指定的机构验血验尿。

走出海关警局大门,董锵锵一眼就看到丁海峰坐在车里朝他招手,他猜测老白等人已经到了特里尔,赶忙朝自己的皮卡走去。

“他们都到了?”拉开车门的董锵锵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在38号高速路出口,我看了看,好像在摩泽尔河旁边。”丁海峰用手在地图上指道,“喏,就是这儿。”

董锵锵边看位置边给老白拨了过去,刚接通就听老白问道:“情况咋样?”

董锵锵知道老白问的是海关的事,答道:“我把材料都给警方了,等调查结果。”

“放宽心,肯定没事儿。”老白信誓旦旦地安慰道,“警方一调查就知道,你这就是愚蠢,不然早把你抓起来了,还能让你出来?”

“嗯,我也觉得没事。”董锵锵看了眼表,“你们怎么没进城?先把东西放到民宿再出去呗。对了,今天超市都关门早,我得现在去买晚上吃的东西,我没提前买是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还有差不多俩小时超市停业,现在去买应该也来得及。你问问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大家都说先看看摩泽尔河再放东西,”老白顿了顿,“大家都想看看这边的旅游景点,以后说不定有用。”

“你那边一共几个人?杜蓝今天过不来,端木我联系不上。”

“我,乐乐,雷兰亭两口子,陆苇陆杉姐弟,算上老丁,一共七个。”

“雷兰亭两口子?”董锵锵奇道,“是那个姓章的女生吗?他俩复合了?她也来了?”

“是小贺。”老白说秃噜了嘴,干脆直说。

“他俩好了?”董锵锵啧啧称奇,“那冬一晴呢?她不是说来吗?”

“她被同学拉走滑雪去了,她托我把礼物带给你。对了,你是地主,晚上吃什么你定。”

“人多吃火锅和饺子都行。”解决了海关的麻烦,董锵锵的心情很好,“火锅简单、快,饺子热闹,各有优点。我都行,看大家。”

“我们客随主便,都听你的。一顿饭吃什么都行。大家好长时间没见,主要目的是聚聚和说话,不管吃什么都开心,再说我们还带了不少东西,明天大家就走,你也不用买太多,免得浪费。”

老白的说法和丁海峰的一样,董锵锵知他已经做好计划,也就不再推让,拍板道:“那就饺子吧,反正立冬,冬至,大寒小寒都是吃饺子。老丁和我在一起,我们现在就去买东西,你们先在河边晃晃,然后咱们在市中心的大黑门前碰头?”

“好。那一会儿见。别买太多,避免浪费。”老白又强调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