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谌转身的时候,目光扫到易晚的脸色不好。
他没有立刻回答小团子的话,收回锁妖绳,对易晚关切道:“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因为目睹蛇妖,接受不了?”
易晚哪里敢说实话,心声的事暂时不能让任何知道,尤其是帝谌。
她微微点头,顺着帝谌的话道:“刚开始见到此等场面,的确有些惊吓。”
帝谌想了想,轻声道:“蛇妖害人,且狡诈狠辣,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之开口。”
“我也并非出尔反尔,它谎话连篇,半真半假只想活命,放过它后患无穷。”
他抬眸,递给易晚一颗丹药:“这蛇妖一开始就知道九头蛇的目的,它们冲着你来的。”
易晚对帝谌毫无怀疑,接过丹药后直接咽下:“为何?”
她毫无防备,帝谌心处的柔软更甚。
自然,声音也柔和了很多:“蛇妖的话虽不能全信,但它清楚一点儿真消息都没有,我们不会相信。”
“是以,他说的引你现身绝对没假!”
易晚蹙着眉,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九头蛇居然知晓我的行踪,清楚我和陈玉娇之间的关系。”
“我对着陈玉娇坦白身份,陈玉娇未必相信我多厉害,但她知道我背后有师父你!”
“难道九头蛇要通过我,引出师父?!”
帝谌摇头,道:“陈玉娇对你的信任是真,你治好了她的旧疾,她也是真的发现陈金华有问题。”
“陈家家大业大,请过不少大夫却不得法门,陈玉娇必然会联想到你的医术。”
易晚总觉得不对:“今日我和陈玉娇是无意间遇到,难不成这也在蛇妖的算计之内?!”
“若是如此,蛇妖未必太恐怖了!”
对于她的问题,帝谌沉默了一瞬——他也觉得奇怪。
虹鱼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碰到一个人没那么简单。
尤其在熙熙攘攘的灯会上,他们一路过来,只遇到了陈玉娇一个熟人。
可若不是巧合,九头蛇如何清楚易晚会出现在七夕灯会?
除非,易晚身边有九头蛇的内应!
帝谌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想,毕竟在望鹤门能和易晚亲近的,除了小团子就是苍术。
小团子绝对不可能,苍术伺候易晚良久,要是她有问题,易晚该是多伤心啊!
帝谌短暂沉默时,小团子咦了一声,疑惑道:“陈玉娇没多少脑子,是被蛇妖牵着鼻子走的。”
“她遇到小晚晚,还邀请小晚晚去给陈金华看病,必然是经过蛇妖的设计。”
“但,她要想碰到小晚晚可不是容易事,谁都知道望鹤门刚出了乱子,小晚晚的爹刚死。”
“整个望鹤门都要散了,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小晚晚会悲伤难过,忙的不可开交,绝对不会猜到她下山参加灯会。”
小团子顺着这番推论,说出了帝谌的思量:“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小晚晚身边有人,将她的行踪告诉了蛇妖!”
说到这,小团子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也反应过来,除了他之外,只有苍术知道他们要下山!
他们要来陈家办事,苍术并未跟着,而是在马车上等候。
这个时辰,苍术在做什么?
“不会吧!”小团子想到这个可能,又自顾自否定:“苍术对小晚晚很忠心的。”
“她对小晚晚的关切照顾,我仔细观察过,真心难得。”
易晚早在小团子开口之初,就想到了种种可能。
她也怀疑过苍术,不过转瞬即逝。
最可能的不是苍术和小团子,而是她心里那道莫名的心声!
既然能影响她的决定,左右她的思想,未必不能将她的行踪,通过某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传出去!
她早该想到的。
霍利和蛇妖勾结这么大的事她都没想起来,要不是小团子提醒,只怕她真的会忘了!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那时思绪纷扰没有想出关键,这会儿将种种事情串起来,才恍然大悟。
“不是苍术。”易晚接过话,苦笑道:“不论是小团子还是苍术,都不会背叛我。”
“你怎么这般肯定?”帝谌打量着她的神色,低声提醒:“妖物诡计多端,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收买人也未尝不可。”
“小团子的确不可能,你对苍术还是不要太信任了,她和你并未时时刻刻在一起,总有空子可钻。”..
易晚摇头,那原因她依旧说不出口,只能道:“苍术自小跟着我。”
“永安阁被林中月打压到泥土里,不少婢子受不住选择离开,她都不曾生过二心。”
“如今虽说不算彻底苦尽甘来,好歹比至暗时刻要强不少,苍术没理由背叛我。”
小团子牵着易晚的手,小声道:“我也不愿意怀疑苍术,可你的行踪总不会自己跑到九头蛇那边。”
“她本能不愿意背叛,被逼无奈呢,你也看到了荭萼和陈金华的下场,他们都不是心甘情愿如此。”
易晚依旧摇头:“不会的,苍术不可能!”
她笃定的态度,终于让帝谌意识到了问题:“晚晚,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易晚别开脸,摇头道:“我只知道苍术对我的用心,我相信她。”
她逃避的态度,他再熟悉不过了。
帝谌敢肯定,易晚必是清楚缘由才会如此确定!
但,易晚不愿意说,帝谌不会强迫。
他叹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既然你相信苍术,必然有你自己的考量。”
“九头蛇背后有我们不知道的人,或许,是那人在无形中帮了它。”
“这件事按下不提,我们得尽快回灵仙宗了。”
小团子深以为然:“外边太危险了,还是云顶安全。”
易晚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道:“今晚就回去吧。”
对于这个小插曲,两人见到苍术后,默契的没有提及。
只有小团子,他本就坐不住,马车行至过半,终于忍不住凑到苍术旁边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啊?”苍术被他问的一愣一楞。奇怪道:“小姐吩咐我在马车上等你们,我是一刻也不敢离开。”
“生怕你们回来时找不见我,所以哪儿也没去,小祖宗为何会这么问?”
苍术到底年轻,外边喧嚣热闹,她和易晚常年都在永安阁不曾见过,当然想凑热闹瞧瞧。
除了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之外,至始至终没下马车!
小团子干笑两声,看了眼易晚:“今日灯会很热闹,我们一起逛了一半,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
“你一个人没把剩下的逛完,真是可惜了。”
苍术虽是惋惜,话里没有半点后悔:“灯会重要,但小姐吩咐更重要。”
“望鹤门没了,不用一直呆在永安阁,以后每年都能看灯会,所以想想也没那么遗憾。”
“说起这个,再过个把月就是中秋了,除了灯会还能赏菊赏月,到时候肯定更热闹。”
她坦坦荡荡,没有半分隐瞒,小团子确定不是苍术出卖了易晚。
他笑了笑,承诺道:“放心,下次我和小晚晚出来,必定还带着你。”
“那我提前多谢小祖宗了。”苍术喜笑吟吟,转向易晚问道:“小姐的事顺利吗?”
“还算顺利。”易晚顿了顿,吩咐苍术道:“我们今晚回灵仙宗,明日还得麻烦你去一趟望鹤门帮忙收尾。”
“虽说有云宗主派去的人在那边,你到底是我的心腹,别落人口实。”
“好。”苍术明白易晚的顾虑,应下的同时又道:“不如我今晚就去望鹤门吧,省的来回跑。”
“晚上不安全。”易晚眯着眼,道:“大半夜的,你一个小姑娘,又不会修术。”
“都听小姐的安排。”苍术停顿了一瞬,迟疑道:“望鹤门没了,先夫人的墓碑要不要迁出来?”
“不用,灵位带出来就是。”易晚按着眉心,样子带着几分疲惫。
苍术赶紧道:“路程还远,小姐先休息,等到了我叫您。”
易晚需要静下来仔细分析最近发生过的事,她没推辞,点了点头。
帝谌自打上马车后,就没说过话。
马车内安静下来,在黑暗的山路上颠簸,一摇一晃中小团子早就靠着易晚睡着了。
易晚闭着眼冥想,分析最近发生的一切。
在大溪山,她亲眼见到九头蛇将她的魂魄交给帝谌,帝谌又说起魂魄被做了手脚。
易晚完全相信这个说辞。
更早些,她和小团子在易市遇到伪装过的九头蛇之后,曾有短暂的昏厥。
从那时候起就不太对劲,心声,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的!
所以,极有可能这就是真相!
正想的出神,易晚心里那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你倒是厉害,变着法给自己洗脑。”
“我就是你,跟九头蛇那妖物没有任何关系,否则你以为姮之玉和帝谌给的玉佩,不会发现端倪吗?”
心声充满讥讽,明显在嘲笑易晚的浅薄。
易晚沉默着,并未回应。
那道心声说的有道理,若真有那么大的问题,姮之玉和玉佩应该有反应。
可,除了心声之外,还有谁能把她的消息,悄无声息传给九头蛇?..
那么多恰好,她不认为是巧合。
她的想法,完完全全被心声洞悉。
心声再度讥诮道:“易晚啊易晚,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长了个有用的脑子,却转不过弯来。”
“我不可能出卖你,小团子不会,苍术亦是没可能,那经手的人呢?”
易晚终于在心里回了此番第一句话:“什么意思?”
“笨啊,马车哪儿来的?”那心声嗤笑道:“苍术大张旗鼓的用灵石收买望鹤门的人。”
“来来回回那么多,总有人私下探查你的行踪,再说了,下山参加灯会又不是稀奇事。”
易晚沉默了一瞬,哼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几番干预,我对你实在厌恶。”
“哪怕你是我身体内的一部分,我也不喜欢你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心声气急败坏,怒道:“易晚,我出现是为了帮你稳住心神,帝谌这样会哄骗人。”
“若我不提醒,你迟早要被他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易晚蹙着眉,回应道:“不管之前如何,现在的他看上去对我很好,并没有想象中的利用和图谋。”
说起这,她骤然想到刚才在陈府,蛇妖吃人的场景骇人,他察觉到后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血腥。
遇到荭萼暴走,还有蛇妖化形时,帝谌亦是如此。
若真只是图她这具身子去当心上人的容器,没必要在乎她的感受。
反正现在的她尚未和魂魄完全融合,并非姮晚,也不是云晚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易晚态度更冷了,眉头也随之蹙的更紧:“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多次出现!”
“好好好,我不说了!”心声恼羞成怒,几乎是怒吼着退场:“易晚,你不听我的,迟早要拉着这身子一起死!”
说完,它彻底消失了,恍如从未出现。
易晚长出一口气,紧闭的双眼不曾睁开,双手一下下按着酸胀的眉心。
不远处的帝谌,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来回折腾,他知道她必然疲累,可再累再困,她脸色也不该变化如此频繁。
闭着眼,那双柳眉皱的能夹死蚊子,烦躁溢于言表,整张脸写满了烦忧!
何况,她每次的变化,都像是和人对话后的烦躁不安。
这里没别人,她也没自言自语,能和谁说话?
帝谌盯着她的反应,越发觉得奇怪。
他的视线过于明晃晃,易晚终于睁开眼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一个眼底充满探究,另一个则是烦躁疲惫。
帝谌率先开口:“想到什么烦心事了?”
易晚猜到他看出自己表情不对了,遮掩道:“为了九头蛇,以及它背后的神秘人。”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人顶着。”帝谌笑了笑:“还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易晚差点下意识将烦恼说出来。
话到嘴边,她转而笑道:“我知道,有师父在,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易晚笑意勉强,帝谌无奈叹道:“晚晚,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戒备。”
“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对你构成威胁,而且,你永远都能依靠我!”
他过于真挚,期待着她的回应。
灼热的眼神,让易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别开脸轻声道:“师父误会了,我没有对你防备。”.c
“刚才说的也都是实话,九头蛇一直躲在暗处,我害怕它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在帝谌说话前,她将话题彻底铺开:“九头蛇甚至能和灵仙宗的人勾结,霍利那等身份,绝对不不止为对付我。”
“难以想象,它真实的目的是不是师父你!”
帝谌嗯了一声,安抚道:“这次回去我会查清楚霍利,到是你自己,新弟子的比试大会要到了。”
“望鹤门的恩怨解决,你要把所有心思放在比试上,还有半个月,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易晚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帝谌也沉默了下来。
马车内,除了小团子均匀的呼吸声之外,一片安静。
天色泛出鱼肚白,马车终于抵达了灵仙宗云顶。
时间尚早,帝谌抱着睡熟的小团子下车,轻声叮嘱易晚:“累了几个月,你好好休整一日。”
“晚上一起用膳,剩下的事情云振天会叫人解决。”
易晚垂着眼眸点头:“是,都听师父的安排。”
两人分别,一个走向思晚庭,一个去了念晚楼。
在望鹤门这一阵儿,易晚没出多少力气,心的确疲惫至极。
简单洗漱睡下后,踏踏实实睡到了中午过。
本来还想继续睡,但夏日的夕阳过于强烈,透过窗棂洒在榻前,厚厚的帷帐也遮不住那层光。
“什么时辰了?”易晚迷迷糊糊,扒开帷帐朝外问了一句。
话音落下,白术欢快兴奋的声音响起:“小姐,未时过大半了,你要起来了吗?”
易晚打着哈欠从榻上爬起来,眼睛微眯着,尚且不适应强光:“起来吧。”
“水一直备着。”白术高兴中带着怨怼:“小姐出去近两个月,中间只送了一回消息过来。”
“您是不知道,我和慧嬷嬷天天每每盼啊盼,经常去门口张望,期盼您归来。”
“没成想悄然大半夜归来,要不是早间遇到了苍术出门,我还不知道您回来呢!”
易晚伸懒腰的动作一顿:“苍术已经出去了?”
“嗯。”白术奇怪道:“她说您吩咐的,今日要回望鹤门去,怎么,您不知道?”
“知道。”易晚蹙了蹙眉:“我还想着叫你跟她一块儿,互相有个照应。”
“那您说迟了。”白术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离开您许久,才不要去望鹤门呢。”
“得了,恢复之前说话的方式吧!”易晚终于彻底清醒:“您啊您的,我都听不惯了。”
白术一笑:“好,对了,慧嬷嬷在外浇花,您先用膳再去找她吧。”
回到云顶,萦绕心间的烦躁消散不少。
易晚洗漱吃过饭,找到正在侍弄花草的慧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