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是该下雨了

屋内安静的厉害。

过堂的晨风从打开的门吹来,竟是带起了丝丝凉意。

易晚伸开手,握住虚空吹过的风,喃喃道:“娘,你是否一直都在我身边看着?”

“易峰他现在的仁慈,到底可信吗?”

风没有给她答案,只吹起她广袖衣角。

呼呼翩然的动静,似乎再提醒着她什么。

易晚忽然想去云氏墓碑看看。

她和帝谌发现的阵中阵并未解开,帝谌当时说的十分紧急,非要找到那根入局的发丝。

后来望鹤门事情多,她被牵扯着,一时间竟然不查。

距离帝谌说的危险时刻早就过去了,她没有丝毫影响,看来还是帝谌帮了忙。

想到帝谌,易晚心情更是复杂。

按理说,帝谌已经如愿将他心上人的魂魄,完全融入了她的体内,他应该迫不及待的找她。

可从昨晚回来后,帝谌就不知踪迹,像是一切都没发生。

他到底怎么想的,欲擒故纵?

还是他也需要时间消化,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人躯壳中?

“你又在想他?!”那道声音如鬼魅一样,忽然出现在易晚的脑中。

易晚吓了一跳,眉头不由自主的紧蹙起来:“你又想说什么?”

那声音冷哼一声,漠然道:“我一日不出现,你就会想到帝谌,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

易晚烦躁的按着眉心,趁周围没人,索性张嘴道:“你不用一直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帝谌是我师父,他在无形中帮了我不少忙,难道我连想都不能想到他?”

那声音阴阳怪气道:“我是怕你一想,就把心思带歪了,帝谌那么好的人,俊逸卓群,萧萧肃肃。”

“比天神还要完美的脸,还有男子气魄,仿佛无所不能,你这等没见世事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迷上他很正常。”

易晚拧着眉心,不耐道:“我已经知道他将我当做他心上人的容器,此等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会心软?”

“那你想他做什么?!”那声音有些暴躁,似乎一点儿也不能容忍易晚的脑海中,出现帝谌的身影。

“就算说谎,你也得说个像样的,我就是你,难道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他?”

也不知道怎么了,那道声音越是这么说,易晚就越是想到帝谌。

不仅帝谌,还有姮晚,以及常景棣和云晚意。

画面像是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一出现,他们相知相爱相许,他们被迫生死离别,全部都在眼前。

那道声音察觉到了涌动的画面,越发躁动不安:“易晚,我看你是疯了。”

“还是说你不想抗争了,想让自己从易晚变成姮晚,彻底沦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易晚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混乱画面,冷声道:“你越说,那些画面越是出现。”

“这怪不得我,除非你闭嘴!”

那声音暴跳如雷,明明听上去和易晚的声音一样,却无比陌生:“好好好,我不管你了。”

“有朝一日你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可别哭!”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易晚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问题:“不需要你出现,打断我的所有思绪!”

她只是想到了帝谌这个人,并非男女间的相思之情,就跟她会想起林中月想起易雅兰,想起易峰一个道理。

唯独想到帝谌,那道声音就回暴走出现,到底在害怕什么?!

脑中的画面,终于随着声音的消失而停止。

易晚撑着脑袋,克制着自己心内所有的想法。

她不敢相信帝谌,却也真的不敢相信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说是她,却又不是她,像和帝谌有生死大仇一样,稍微提及都恨不得冲出易晚的身子!

易晚将整个人放空,强迫自己去想易长赫和易雅兰的事。

按照她的预想,现在的易雅兰,应该正在易长赫屋内。

也确实如此。

易雅兰去逍遥宗后,早间才回来。

她连洗漱收拾都没来得及,按照林啸天的吩咐先去看了易峰。

没想到,易峰竟然主动跟她说,要把门主之位传给她!

从易峰院子里走出来,易雅兰仿佛置身云端,走路都是轻一脚重一脚,跟踩到云朵似的。

她要稍微注意点,就能在易峰院子外发现同样来找易峰的易晚。

可惜,她满脑子都是易峰的话,还有被天上掉下馅饼砸到的喜悦,一切跟做梦似的。

她此前也的确没想到,易峰会这么轻易的说把位置交给她,毕竟易长赫只是重伤成了残废,并不是死了!

这些年,她心里明镜似的,爹爹一边说对她和易长赫一视同仁公平公正,实际上,爹在给易长赫机会!

深一脚浅一脚中,易雅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易长赫屋外。

按照逍遥宗灵医所言,易长赫在断肢保命后,需要每日换两次药,早一次晚一次。

这会儿正是他换药的时间,踏进院子就听到了杀猪般的嚎叫。

一声惨过一声。

声音穿过大开的门窗传到易雅兰耳中,易雅兰心里竟然诡异的生出一丝快意!

这个念头,将她吓了一大跳。

他们可是亲兄妹啊,她怎么能,怎么能有这般龌龊不堪的感觉?!

愧疚涌上心头,易雅兰甩了甩脑袋,快步进屋。

易长赫刚换完药,整个人在剧痛之下疼的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被褥没来得及重新盖上,易晚看到了他被纱布包裹,露在外边的伤处。

易长赫再也不是易雅兰心里那个高大伟岸的哥哥了,他整个人从中间劈开,腚部往下完全消失。

要不是逍遥宗的灵丹妙药续命,易长赫肯定是活不成了。

也是他命大,都到这个份上了,易长赫尚没失去意识。

看到易雅兰进门,他费力抬手,将被褥拉过来盖在身上,气息微弱道:“吓到你了吧?”

易雅兰心酸的厉害,又很是自责:“没有,哥哥,你别灰心,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易长赫苍白着脸,脆弱的摇摇欲碎的白纸,连说话都十分费劲:“别安慰我,希望多,失望更多。”

“我昏迷多日,若非娘求得解药,只怕现在已经是天人两隔。”

“不如死的苟活,一是为了娘亲和你,我不想让娘白折腾几日,二,则是要看到易晚那贱人的报应!”

说起易晚,他的气息起伏的厉害,眼睛被愤怒冲的通红,惨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眼见他情绪激动,换药的灵医赶紧道:“表少爷,您这身子不能激动,需要静养啊!”

又朝易雅兰道:“表小姐,赶紧劝劝少爷吧,一旦愤怒激动让血脉活起来,那伤口就有大出血的可能。”

“表少爷的身子,实在是经历不起大风大浪了!”

易雅兰着急之下,直接道:“哥哥别激动,爹已经答应把门主之位传给我了。”

“你和易晚的仇,我迟早会帮你讨回来!”

涨红着脸的易长赫,因为这句话骤然愣在原地。

他好像没听清一样,张大嘴巴,难以置信道:“你刚才说什么,爹把位置给你了!”

易雅兰脱口而出的劝慰,并未想太多。

眼见易长赫面上的血色陡然退却,又变回纸一样惨白,这才意识到问题。

但,话没法收回,易长赫迟早会知道真相。

易雅兰叹了一声,声如蚊蝇道:“哥哥,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知道。”

“爹爹早间才跟我说,或许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是女子,岂敢跟你抢夺门主之位?”

“等你好了,这位置照样是你的!”

易长赫定定的看着易雅兰,好一会收回视线,落在自己消失的腿部。

本来应该是双腿的位置,现在空荡荡一片。

恢复,哼,还怎么恢复!

灵医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腿不是寻常伤势,乃是被奇异霸道的蛇毒浸润感染所致。

天下的灵药再厉害,也没法修复蛇毒留下的伤痕!

他真的完了!

易长赫急火攻心,又不忍心迁怒无辜的妹妹,一口老血喷出,骤然昏倒。

灵医吓坏了,赶紧上前把脉。

突然的变故,让易雅兰骇然的退后两步,身上不免沾染了易长赫的血迹。

林中月就是这时候来的。

看到屋内的情形,她心里憋闷许久的火气,终于爆发。

离得最近的易雅兰脸上,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易雅兰,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这是你亲哥哥,门主的消息还没正式宣布,你就迫不及待的来你哥哥跟前炫耀?!”

林中月这一巴掌用了全力,像是在给易长赫打抱不平,也像是在发泄怒火。

易雅兰被打的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挨打的左边脸颊瞬间肿起,连带耳朵里面传来嗡嗡的响声。

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尤其是疼爱她的林中月!

易雅兰一时半会回不过来神,保持跌坐在地的姿势,抬头定定的看着她娘,连哭都忘了。

“看什么看!”林中月瞧着不哭不闹不辩解的易雅兰,火气并未消散,反而增增上场。

她咬着牙关,道:“你明知道长赫受不得刺激,也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保住他的性命。”

“我不求你念念多年的兄妹情谊,只求你别来惹你哥哥!”

“还有,从前你装的良善无辜,还没坐上门主之位呢,请你好好的装下去,别现在就露出马脚!”

林中月的嗓音尖锐,传到易雅兰嗡鸣不止的耳中,依旧清晰。

易雅兰终于回过神,捂着脸难以置信道:“娘,我没有,我只是想宽慰哥哥,一时间说漏嘴而已。”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种恶毒的女儿!”林中月厌恶的看着她,道:“你素来周全懂事,偏偏这种大事上说漏嘴,谁信呐?!”

“长赫若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易雅兰还想辩解,林中月不耐烦打断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出去跪着。”

“你哥哥什么时候清醒,你什么时候起来,平日是我太过宠你了,也趁机好好反省。”

林中月说完,就去问灵医易长赫的情况了,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留给易雅兰。

易雅兰哭不出来,浑浑噩噩的走到外边,冲着屋门方向跪下。

朝阳升起,夏日的阳光早晨已经有了热度,落在身上仿佛火辣辣的巴掌。

她脸颊上被林中月打出来的伤痕,也被灼的生疼。

更疼的,是她的心。

虽是知道易峰和林中月偏心易长赫一些,但这些年他们没明显表现。

骤然间显现,比易峰要传位给她的消息,还叫人难以接受!

为什么?

娘也是女子,知道自己多不容易,为何要用这么大的恶意来揣度她?

还有,易长赫明明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是废人了,难道还想要门主之位吗?

门主给她这个亲妹妹坐,总好过于给易晚那贱人,易长赫做出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非要让她挨罚吗?

数不清的为什么,数不清的迷惘,一个个从心上冒出来,纠缠在一起,化作了一团说不出的怨恨。

连易雅兰自己都没发现,一道黑色的光,在她眼底闪烁着,瞬间消失

永安阁。

苍术办完事回来了。

易晚正打算出门,被心中那道声音耽搁,恰好主仆二人撞到一起。

苍术一道带回来的,还有易长赫院子里的事。

不得不说,有灵石就是好啊。

以前要求爷爷告奶奶处处讨好才能得到的消息,如今几颗灵石,就足以让人巴巴儿送消息到跟前。

“小姐厉害,那边果然闹起来了。”苍术朝易晚竖起大拇指:“新鲜热乎的消息呢。”

“据说二小姐正跪在门口赎罪,夫人只恨不得把二小姐杀了。”

“这才是开始。”易晚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抬眼看着天边缓缓靠近的乌云:“晴了多日,也是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