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一直紧紧盯着面前的雌雄人。
她没错过男子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惧。
这股惊惧肯定不是因为她，肯定是因为她手执的东西。
为了确定，她抬了抬手，泛着红光的姮之玉直直指向对面。
男子仿佛被火灼到，骇然的退后一步。
女人因为男子站在原地的动作，跨出去的半步歪着，不能继续往前。
瞬间，妖媚的脸上填满不悦，眼珠子睨向一边，恶狠狠道：“你在做什么？！”
“一个凡人而已，虽然填补饱肚子，却也是吃的，还是看她貌美，你舍不得了？”
男子对女子的奚落视而不见，抬起粗壮的手臂往前伸去：“是，是姮之玉！”
“什么？”女人明显一愣，嘴里嘀嘀咕咕，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姮之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我看你就是呆在这太久出现幻觉了，那可是上古的法……”
器字尚未出口，僵在了女子口中。
因为，她也看到了易晚手中耀眼的红色。
的确是姮之玉！
“怎么会这样？”女子难以置信，想要继续往前走，仔细看看是真是假。
但，属于她的一半动了，男子的那一半却如被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步！
眼前的“人”，形态奇怪不说，表现也很奇怪。
他们难道认识姮之玉？
易晚不了解姮之玉的来历，只知道是帝谌送给她的上古法器，为人忌惮。
她也无法猜到对方的身份，只能强硬着态度：“你们竟能看出上古法器？”
“当然，这是……”男子深吸一口气，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目光逐渐变得凌厉：“你到底是谁？”
“姮之玉为何在你手中？！”
他语气急促，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这下，易晚足以确定面前的“人”，早就认识姮之玉的主人了。
根据她现在知道的情况，姮之玉极有可能是帝谌心上人之物。
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些许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灵机一动，道：“姮之玉在我手中，我当然是它的主人，倒是你们。”
“这等宝物，身为邪物又是如何认识的？”
姮之玉这等法宝，一旦认主就不可能再更改。
哪怕前一任主人死了，它亦不会轻易认其他主人。
有了灵气的东西，最大的可能是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消失于天地。
这小姑娘太年轻了，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怎么可能是姮之玉的主人呢？
但看姮之玉乖巧的任她掌控，也看不出别的可能。
男子那一半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打量起易晚来。
易晚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像是精雕细琢的天品，并非凡间所有，凑在一起更是惊为天人。
尤其是眉眼间那股说不出的气势，粗看之下没什么，细看就能发现一股说不出的冷傲。
那股和整体气势不相符的气息，估计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男子却是分外眼熟。
这会儿，女子也已经回神了。
她瞪大眼睛，和男人一样，只觉得易晚的容颜越看，越是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女子呼吸变的急促，试探性的问道：“是，是少主吗？”
男子恍然大悟，浑浊的眼中淌下血泪，声音哽咽：“我就说怎么这般眼熟，原来竟是少宗主。”
“多少年过去，我已经记不得时间和岁月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少宗主，真是令人惊喜！”
易晚疑惑的看着他们，又默默的退后一步，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什么少主？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不认识我们了？”女子想要往前，奈何男子还是纹丝不动，她只能着急的在原地跺脚：“是我啊，绿荫！”
易晚对这个名字毫无记忆，她缓缓摇头：“我不认识你。”
“啊？”女子兴奋的表情逐渐收敛，微微歪头，一只眼以诡异的角度打量易晚。
“不对啊，容颜完全一样，气息相差无几，连姮之玉都自愿跟着，你不是少主又是谁？”
“难道，不认识我了？”
不等易晚搭话，属于男子的一半兴奋的接过话头：“少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黄树啊！”
从两人一半一半的脸上，易晚大概能想象出他们分开后，彼此完整的样子。
绿荫黄树，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她完全对这两人没有印象，更别说记得。
就在准备开口之际，一阵惊痛从脑中自内而外，整个脑袋像是要爆开一般剧烈的疼了起来。
记忆伴随着疼痛翻涌，那些不属于她的陌生片段再度袭来：
“多谢少主救命之恩，以后我就是少主的人了，不，是少主的树了，生死相随。”
“还有我，我们乃是同根双生树，没有少主指点，我们就无法化形，我也会至死效忠少主！”
两道身影跪在面前，看不清容颜，但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却格外真实。
画面一转，两人依旧跪在身前。
这一次，抬眼间容颜清晰，正是此刻站在面前的黄树和绿荫。
他们二人神色着急，说话间时不时往外看，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上来一样：
“少主，宗主说时局动荡不安，您和帝少主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是啊，那魔物来势汹汹，且不说小宗门，大宗都是顷刻间覆灭，您还是赶紧走吧！”
“帝少主说了一切都准备稳妥，只要您答应，立刻前往昆仑，到底是神墟，魔物不敢猖獗到那儿去！”
他们二人面前，站着一个容颜和易晚近乎一样的女子。
和她不同的是，那女子气质卓然，哪怕就那么站着，周身也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沉凛矜贵。
只见她朱唇微启，镇定自若道：
“大难当前，我们玉姮宗当与各大宗门和各位道友共同进退，岂有逃避的道理，这些话不准再说！”
黄树和绿荫对视一眼，两人都带着担忧：“可，宗主自昆仑神墟无功而返，眼瞧着魔物越来越近。”
“若您不走，也是白白牺牲，为今之计只有早些寻到灵池莲主，那是唯一克制魔物的人了！”
那女子依旧岿然不动，站在山巅之上，眺望着远处的硝烟：“死亦何惧，苟活着未必快乐，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劝。”
“倒是你们，收拾东西赶紧走。”
“我们不走！”黄树和绿荫二人有着绝对的默契，异口同声道：“说好生死相随，我们二人绝对不会弃主！”
那女子叹了一声，像是悲悯天底的神一样高高在上：“都说是无畏的牺牲了，你们何必呢？”
她长袖一挥，面前的两人忽然动弹不得了。
黄树着急道：“少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少主，我们二人定然会和您在一起。”绿荫着急道：“咱们都说好了！”
那女子看向远方：“这么下去，墨夷很快会抵达玉姮宗，我们都知道是白白牺牲，但能少一条命是一条。”
“你们修行不易，多年才能化形，就不要参合其中了，赶紧走吧，趁我还有能力护着你们。”
不等两人再反对，女子抬起纤纤玉手凌空一指。
黄树和绿荫二人来不及说话，瞬间消失。
那女子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轻声叹息：“走吧，越远越好，若这一劫能撑过去，我们会再见的。”
……
回忆到这戛然而止，易晚沉浸在画面中，再看面前合二为一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黄树和绿荫，被和她容颜一样的女子救下了。
易晚知道那人，叫姮晚，帝谌的心上人，也是他想要复活的对象。
黄树看到易晚怔怔的站在原地，犹豫着道：“少主，您是不是回来找我们了？”
“可惜我们二人辜负了您的希望，没能照顾好自己，还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眼泪顺着黄树的眼角滑落，一个大男人，捂着脸哭得不成样子。
另外半张脸，绿荫紧绷着。
她没有流泪，眼睛上下疑惑的打量易晚：“为什么，明明气息容颜都一样，为何就是记不起我们的样子？”
“少主，当年我们离开后，听说您以身血诛魔，魂魄落入了轮回中，这些年我们没放弃寻找您。”
“好不容易遇到，您当真记不起我们？”
易晚眯着眼，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问：“你们为何……成为这个样子？”
黄树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绿荫叹了一声，无奈开口：“一切还要从千年前说起。”
自打墨夷被少宗主镇压，他们得知消息后，赶回去寻找少主的魂魄还有玉姮宗的旧人。
可惜，等他们踏过千山万水回到玉姮宗，玉姮宗早就不存在了。
不仅仅是玉姮宗，连带昔日辉煌的各大宗门，全部成为空无人烟的废墟。
和少主有婚约的无量宗帝少主，更是不知去向！
两人毫无办法，也没那个能力能追踪到易晚的转世，只能漫无目的的寻找。
这一寻又是多年。
沧海桑田，山河变迁，两人只有一个目的，却又在岁月中逐渐遗忘。
忽然一日，三界六道崩坏，他们二人遇到了大妖九头蛇。
说到这，绿荫眼底带着浓郁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无助。
“我们二人乃是灵树修成人形，一直在玉姮宗里面修炼，哪里是妖魔的对手。”
“若不是少主留下的傍身的符咒，我们早就被九头蛇直接吸干抹净。”
“饶是如此，我们的修为也全部给九头蛇拿走，好在树灵还在，我们二人的能力无法再重新成为人形。”
“没办法之下，只能集两人之力直接融合成为一人，以这种不妖不魔，不仙不人的样子活着。”
绿荫说的泪眼涟涟，抬头道：“好在黄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变成了陌生的样子，也是我们不好，当初没能和您一起同生共死！”
一番话说完，绿荫早就和黄树一样泪流满面。
再看黄树，从一开始的默默垂泪变成了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一张脸上雌雄公用，已经足够震撼了，他们二人各有各的表情，更显得奇怪。
但这一次，易晚并没有笑。
她也笑不出来：“你们，可否等我说完再哭？”
黄树抽抽搭搭看向她，哽咽道：“您，您说就是。”
易晚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口中无量宗的帝少主，是帝谌吗？”
“当然！”黄树神色变的奇怪起来：“您的语气，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绿荫也察觉不对，疑惑道：“帝少主和您亲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您应该十分熟悉。”
“怎么听您这意思，反而……”
她没有直接说出口，意思到了就行——青梅竹马的两人，反而是疏离陌生的感觉？
易晚不知道怎么说，顿了顿，还是选择开口：“我已经忘记你们说的一切，只记得零星的片段。”
“或许是在轮回中遗忘，也或许是魂魄不全的缘故，亦或者……我或许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话没说完，绿荫就着急道：“怎么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就算这完全相似的容颜和气息不提。”
“就单是您头上那根姮之玉，就足以证明您的身份了，它是玉姮宗的法宝，早就开了灵智。”
“若您不是姮晚少主，它绝对不会乖乖戴在您的头上，还被您驱使！”
易晚神色微变，手下意识上抬，摸了摸余热消散的姮之玉。
再想到帝谌送给她那日，姮之玉在众人面前绕了一圈，刻意在和她有龃龉的翟城面前停留，再飞向她的手中。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难道，它当真有灵智，绕那一圈，让只是为了给她出气？
易晚想不明白，她分明就不是他们口中的姮晚，只是因为她体内的魂魄！
想到这，易晚甩开杂念，试探着问道：“姮之玉既然是我的东西，帝谌能否驱使？”
“应该能吧？”黄树斜着眼看向绿荫，不确定道：“帝少主也有自己的法器，名为重羽扇。”
“但这种认主的法器，就算会短暂的被人驱使，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且一般也不会落入别人手中。”
“让它认主呢？”易晚继续问道。
黄树和绿荫以怪异的姿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清楚易晚是什么意思。
绿荫小声问道：“少主，您是不是还有别的疑惑？”
“是。”易晚点头，道：“我现在记忆不全，有很多事都不清楚，比如，帝谌能否让姮之玉再认其他人为主？”
“不可能！”绿荫直接否认，道：“姮之玉是玉姮宗的东西，天生就是属于少主您的。”
说到这，她神色奇怪，看了眼易晚：“少主，你刚才的问题，似乎……很别扭。”
“嗯。”易晚点头承认绿荫的话，叹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沧灵大陆天龙城望鹤门的大小姐。”
“虽然我已经和望鹤门断绝关系，但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得不暂时回去。”
“这是全新的时代，关于你们口中的姮晚，说实话，我有记忆但不多，那些记忆还是凭空出现的。”
绿荫再度以奇怪的姿势，和黄树对视。
黄树赶紧问道：“少主的意思，您现在并非完整的姮晚，而是另一个人？”
易晚知道解释不清了，且那些事，她也不打算详细说给别人听。
于是她索性点头：“可以这么说。”
原以为她承认了，黄树和绿荫会远离。
可没想到黄树立刻道：“没关系，我们跟着少主，帮少主找回记忆！”
“对。”绿荫也道：“好不容易重逢，就让我们为您做点事情吧！”
易晚蹙眉：“若，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面前的“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又雌雄模辩的开口：“没关系。”
“就算你不是少主，就凭这张脸，我们帮了也不亏。”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懂，还是相信易晚的原因，他们没有继续往下问。
绿荫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期待：“终于能从这儿出去了，以后，少主愿意带着我们吗？”
易晚蹙了蹙眉：“以你们现在的样子，别说跟我回望鹤门，只怕露面就会被修行之人当妖灭掉。”
“没关系，我们还能变幻！”黄树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您看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人”冒起了一阵青烟。
易晚警惕的蹙着眉，但看青烟消散后，面前赫然是半掌大的树雕。
树雕是缩小版的“人”。
易晚蹲下和他们对视，黄树得意道：“这样，您就可以将我们带在身上而不被发现了。”
“可你们身上还有妖气。”易晚指了指姮之玉：“发现你们的时候，它给过提示了。”
“哈哈，它可不是因为我们的妖气而激动。”绿荫解释道：
“被九头蛇吸了灵元后，我们二人就是不妖不魔不人不仙，超脱三界之外的东西。”
“姮之玉只是因为我们气息很熟悉，所以才激动提醒，少主不用担心。”
难怪。
易晚在心中默默道，她见到他们的第一眼，总觉得他们的气息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