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句对话,林老夫人两次强调林中月是她亲女儿。
饶是林中月再迟钝,也发现了端倪。
她跪在地上,双眼带着明显的疑惑:“娘,难道应时他……”
“没错,他压根就不是我的儿子。”林老夫人嘴角带着明显的嘲讽,爽快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仔细看的话,她眼底还有浓郁的恨意。
“这……”林中月一时间不敢确定,愣愣的看着她:“怎么可能呢?!”
问话的瞬间,林中月脑中闪过多年来,爹娘对林应时的态度。
不论怎么想,爹娘对林应时林彦时两兄弟的疼爱,都比对她和姐姐多!
“怎么不可能?”林老夫人把林中月搀扶起来,娘俩携手坐在软塌上。
“这些年来,我对林应时和林彦时两兄弟视如己出,你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当年我拼了命生下的双胎早就死了!”
林中月和林老夫人促膝而坐,自然看到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
恨,嘲讽,不甘!
她犹豫着问道:“娘,究竟怎么了,我记得您当年好不容易有孕,生产时更是艰难。”
“我和姐姐就在院子里守着,看到一盆盆血水出来害怕极了,难道这还能有假?”
林老夫人听到她的话,越是激动:“当然不是假的,我怀孕不是假的,难产不是假的,孩子更不是假的。”
“是后来,有人调换了我的孩子!”
林中月听的心惊胆寒:“不可能吧,是不是弄错了,谁敢调换您的孩子,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啊!”
虽然修行之人,不比寻常人家在乎嫡庶之分,有能者居上。
可话是如此,千百年来的思想,嫡出到底还是更受承认。
“就是你爹!”林老夫人咬着牙关,字字泣血:“我当时难产,生完孩子早就精疲力尽。”
“但昏迷前强撑着一口气,仔细看了两个孩子的模样,他们兄弟耳后都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丽桃也瞧见了,等两个孩子回到我身边时,两人耳后的小痣已经没了!”
丽桃和林老夫人都看到过的事实,肯定不会是她产后眼花。
林中月听的骇然,却依旧觉得不可能:“可是,爹为何要这么做?”
“他在报复我。”林老夫人疲惫的闭上眼:“你爹风流成性,成婚前便是有名的浪荡公子。”
“我和他早有婚约在身,推拖不得,成婚后他丝毫没有收敛,依旧浪荡不安。”
“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劝我忍一忍,我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直到,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回来了。”
说到这,林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竟然因为那女子,动了娶平妻的心,还想昭告天下。”
“我私下见过那女子一次,白皙貌美,如风雨中飘零的荷花我见犹怜,的确叫人心动。”
“她的经历也十分坎坷,让听者落泪,可这不是她妄图破坏我幸福的理由!”
林中月对小时候的事
情,记得不是太清楚。
林老夫人说到这,她隐约想起来有一阵,她爹几乎不怎么回家。
哪怕逍遥宗事情再忙,他全权托付给了长老们。
也正是那阵子宗门上下气氛凝重,不仅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长老们更是如临大敌。
林老夫人没有管她怎么想,在回忆中带着几分自得:“要当真让她进门,以你爹对她的痴迷,往后我们娘几个还哪有好日子过?”
“我不能看着自己从尊贵的门主夫人,变成人人讥讽的弃妇,更不可能让任何人,破坏我们母女原本的和谐生活。”
“所以,我授意你舅舅帮我做局引那女子上钩,让她坠入了忘情崖,尸骨无存!”
说到这,林老夫人再度疲惫的闭上眼。
林中月看到她心累的模样,轻声问道:“所以,爹爹还是知道了真相?”
“纸包不住火。”林老夫人自嘲道:“很多东西都有迹可循,何况是你爹那种修行之人。”
“我的修为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稍微探查,就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林中月迟疑着:“爹没生气吗?”
她虽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却记得爹爹在消失一阵后,忽然回到了宗门。
他像是完全没事一样,照常打理宗门上下的事务,照样对她们娘几个好。
甚至没过多久,林老夫人再度怀了身孕。
林老夫人也陷在回忆中:“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会暴怒生气,保不齐还会把我们赶出逍遥宗。”
“可事实证明他忍住了,为那女子痴迷的时光像是从未发生过,诡异的平静。”
“平静的外表不能撕破,这,也是我在发现孩子被掉包之后,没有选择大吵大闹说出来的原因。”
“我亲生的双生子,早就死在他们父亲手中了,是我做的孽,我咬着牙吞着苦水,也要把不属于我的孩子养大!”
说到最后,林老夫人面上已经没了什么情绪,像是木头人,说起别人有关的从前。
林中月也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娘亲这一路来对林应时兄弟太纵容了。
他们想做什么,她像是万千溺爱孩子的母亲一样,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他们。
哪怕他们因各自的喜好荒废课业,疏于修炼,她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
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娘,应时他们兄弟,该不知道真相吧?”林中月不解道。
“不知道,这件事瞒得很好,要不是他们耳后没有属于我孩子的红痣,我也会被蒙在鼓里。”林老夫人哼了哼。
“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阻止他们兄弟继任宗主,现在机会递到手中来了,也不需要我再苦心于此。”
“走吧。”林老夫人整理好仪表,从容道:“后山的戏应该唱完了,你我也该去表现表现。”
“记住,还不到时机,别叫林应时看出什么来。”
林中月立刻明白,起身搀扶着她,道:“娘放心,我明白的。”
后山,林应时的一百个头还没磕完。
跪着,俯身重重的磕在地上,旋即又直起身子,再磕再起再磕……
如此反复,林应时眼冒金花头昏脑涨,额间的伤口不停的和青石板相触,更如被洒了盐一样。
他想休息一下,可速度刚慢下来,易晚就毫不留情的提醒。
林应时只觉得自己像个无情的机器,不,是即将坏掉的机器。
那些弟子更不用说了,磕到大几十个的时候,个个头昏眼花,额间磕出来的血迹斑驳,场面甚是骇人。
易晚牵着小团子,和常景棣并肩而立,眸光中没有半分怜悯。
是他们有错在前,她这点惩罚并不伤及性命,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易大小姐,我们少爷要不行了。”林应时身边的小厮看到林应时摇摇欲坠,哭丧着脸,跪求上前:
“要不剩下的,等明日再磕吧。”
易晚挑了挑眉:“才磕八十几个就不行了,也难怪你们大少主不得林宗主器重,简直废物啊!”
小厮脸色泛白,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道:“易大小姐,实在是我们大少爷的错,求您高抬贵手。”
“容我们大少爷休息半日,不,休息几个时辰再继续吧。”
“什么叫高抬贵手,我可没欺负谁。”易晚哼了一声,并没松口:“之前他要掘我娘坟墓时,没这么弱不禁风。”
“如今还只是磕头而已,要不然,让你家大少爷帮我娘重新修建坟墓,如何?”
小厮哪里还敢接话,耷拉着脑袋回了林应时身边。
也正是这个时候,林中月和林老夫人姗姗来迟。
“我的儿啊,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林老夫人语气仓皇,带着难以置信扑到林应时身边,想要将他拉起来。
“不是说来除妖的吗,为何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应时,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能对着妖物磕头?”
林中月也是一脸的惊诧和质疑。
她抬眸看了一圈后,视线定格在易晚脸上:“你,你胆子真大!”
“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易晚静静地看着她,似有不解:“我娘墓碑前,她有仇恨怨气也只会找她的仇家,我怕什么?”
林中月气的浑身颤抖:“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应时乃是逍遥宗的大少主,代表的皆是逍遥宗的脸面。”
“你岂敢让他在这给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下跪,还找来老祖宗帮你?”
易晚挑了挑眉:“既然知道这位是逍遥宗的老祖宗,你难道以为老祖宗和你一样愚蠢?”
“你!”林中月一顿,旋即咬着牙道:“那为何应时会给你娘磕头?”
“因为他做错了事。”易晚看着林中月装腔作势的样子,沉沉笑道:“易夫人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林中月对上易晚的眼睛,居然有种悚然大惊的感觉。
明明易晚离开望鹤门没多久,可她现在,完全看不透易晚了!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似乎一眼能洞穿
所有的真相,看透所有的龌龊和肮脏。
林中月压根不敢和她继续对视,借着看林应时的机会别开脸:“我不知道!”
“我和娘亲刚来,只知道此前应时发现云氏墓碑妖气冲天,需要开棺验证后镇妖。”
“谁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逼迫应时如此?”
易晚看到她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逍遥宗的人要掘望鹤门先夫人的坟,这件事是你应允的吧?”
林中月嗯了一声,着急辩驳道:“外边都在传望鹤门先夫人是妖物,你刚才来后山之前,我们也曾多方解释。”
“的确是我应允,我想要快点了结这些事情,这才出此下策。”
易晚还是挂着那幅浅浅的笑意:“既然是你应允,你也该知道你的好弟弟,逍遥宗的大少主,在我娘坟中下了阵法。”
“阵开骨移,我娘好端端的人骨会变成蛇骨,到时开棺,蛇骨摆在眼前,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是百口莫辩!”
林中月瞬时瞪大眼睛,否认道:“怎么可能,肯定是弄错了,我弟弟不会这么做的!”
林老夫人听到这话,也激动万分,叫嚷着道:“易晚,你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
“你陷害我的应时,妄图用这种卑劣的手法,离间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
易晚哼了一声:“他亲口承认,这么多弟子都听到了,我如何能陷害?”
林老夫人难以置信,盯着林应时问道:“是不是他们逼你了,你别怕,娘在这,娘会帮你!”
林应时被众人瞧着,恼羞愤怒之下,居然孩子似的一头埋在了林老夫人怀中。
但,刚扎进去,林应时就发出了痛楚的喊叫。
他头上青紫一片,夹杂着斑驳血迹,挨到林老夫人衣裳剧痛难忍。
“应时,你受苦了。”林老夫人心疼坏了,拿着帕子给他轻轻擦拭血迹:“你说,是不是他们逼迫你了?”
“要是的话,娘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为你伸冤!”
林应时疼的周身颤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易晚,又看向一旁的帝谌。
前者波澜不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后者则是冷漠至极。
但,不管是什么表情,他们的眼中的情绪如出一辙,仿佛狼环虎视。
林应时到嘴边的谎话,顷刻间变了,底气不足道:“娘,易晚说的都是实话……”
林中月和林应时的计划,全程瞒着林老夫人和林宗主。
这时候林老夫人表现出不知道,也不会有人觉得怀疑。
“胡闹!”林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推开林应时,恼羞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打小我和你爹是怎么跟你们兄弟说的,走正道之人,从来不屑于歪门邪道。”
“你竟然还敢用阵法陷害已故的先夫人,你说,为什么要怎么做?”
尤觉得不够,林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指着林中月道:“你做事前,难道没为你姐姐想过?”
“你二姐
嫁进易家多年,战战兢兢不敢放松,你对付先夫人,别人都会怀疑她,会有多少牵连,你知道吗?!”
林应时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林中月。
林中月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神情既是难堪,又是痛楚。
林应时想到林老夫人最后那番话,咬着牙关,道:“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无人指使。”
“我就是看不惯易晚成为灵仙宗老祖宗的弟子,她什么都不会,压根配不上老祖宗!”
“况且,她本来就跟奇怪,易市大蛇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将她娘变成妖物,也是在为……”
林老夫人再也听不下去,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混账东西,你在乱说些什么?”
“易晚她就算德不配位,那也是老祖宗亲自选的弟子,轮的上你在这置喙?”
“难怪易晚要惩罚你给她娘磕头认错,你的确活该,好,你就在这磕头认错吧!”
“娘,我……”林应时没想到林老夫人转变这么大,愣在了原地。
不等他反应,林老夫人看向易晚,道:“易晚,我和月儿去灵仙宗求你下山,你不肯下来。”
“现在终于肯下来,却没想到把应时也牵扯进去了,这件事是应时做的不对,你们要打要罚随便。”
“但,从你娘墓碑中爬出蛇群是真,长赫现在都还重伤昏迷着,希望这件事后,你能给个交代。”
易晚看着勉强这个看似认错,实则还是在给她下套的老太太,哼笑道:“林老夫人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我娘墓碑出蛇,就是因为你儿子从中作梗,我没要他的命,都是看在逍遥宗的份上了,你还敢让我说清楚易长赫的事?”
林老夫人脸色不好,环顾四周后道:“这些弟子,不少人都曾见到了蛇群,断不是我们冤枉你。”
“便是老祖宗在这,我也要给长赫讨个公道,不求别的,只求你把解药给他。”
“那孩子虽然说话不过脑子,口无遮拦,却罪不至死!”
这一次,还没等易晚反驳,身后的帝谌幽幽开口:“本座也想知道,九头蛇的子孙为何在望鹤门后山出现。”
“整好,本座手中有可以倒述时间的法宝,也好让众位弟子看清楚,蛇群到底是哪儿来的!”
林老夫人刚要应声,林中月抢先一步,高声道:“不用了,老祖宗,这件事不用往下查了!”
“哦?”帝谌语调上扬,带着了然的漫不经心:“不查清楚怎么行呢?”
“你不是说,要还你弟弟公道,要还你儿子公道,为了易长赫的事情,甚至闹上了灵仙宗?”
“还是说,这里面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因素,你不敢让大家知道?”
林中月惴惴不安,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算计的好好的,又怎么会知道帝谌忽然出现呢?!
要早知道,又怎么可能用这些老祖宗看不上眼的小计谋!
林中月进退两难,冷汗瞬间浸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