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夜已深,春雨悄然洒下,寒凉刺骨。
沈凌鹤背手而站立于廊檐之下,这样的雨,他还会不会来?
阿莫缓步走来,向沈凌鹤施了一礼,“公子去歇息吧!已是三更了,他怕是不会来了。”
喵…一声细尖的喵叫,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慌乱地跑到树丛里。
沈凌鹤嘴唇轻抿,转身就冲阿莫说道:“阿莫,你去沏些热茶来,今夜寒凉,莫凉到我的老友了。”
阿莫半信半疑间,匆忙转身离开。
沈凌鹤轻快前行,走向放着“拜月琴”的左侧厢房,房中未点灯,他却依然见有一倾长的身影坐在琴前,突然房中发出轻轻的声响。
房中瞬间亮起,跳动的烛火中,印出那神秘男子的影影绰绰的五官轮廓。
等沈凌鹤离近些,他的五官才变得清晰,高挺的鼻梁上有颗痣,眸色偏浅如琥珀,唇角挂着几分笑意。
“今日在山上我就知你今日会来找我。”
来人就是今日在桃李山上的宁为尘,人称为公子。
他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张册子递到沈凌鹤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当年失踪的孩童名单,还有当年参与调查的刑部官员名单。”
见对面而坐的宁为尘,面容苍白憔悴,说话时有停顿的气息,沈凌鹤不由担忧起来。
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上次阿莫说你受了些伤,这么长时间,你的伤还没好吗?”
“我没什么事,是老毛病犯了。”为尘轻描淡写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折磨宁为尘数十年的老毛病其实就是每逢雨天,伤口就疼得也无法治愈的陈年旧疾,这么多年他已把忍耐当作习惯。
此时,阿莫叩门而入,手里端着三盏茶,走了进来,沈凌鹤合上手中的册子,点头道:“喝些热茶暖暖身子,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这册子收集的消息,其中好些都是十几年旧人,为尘一定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弄来的。
他现在虽然是城中最富盛名的第一琴师为尘公子,可五音楼那种看似表面附庸风雅取乐之地,实则背地里波涛汹涌,杀人不见血。
屋内,宁为尘安静地听着窗外雨打树叶之声,看着自己素年未见的姐姐,心里不禁唏嘘起来,遥想起多年前那些艰难情景。
“想当年,我们三个没能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被罚了三天暗屋,滴水未进,全靠缝隙里渗进来的雨水才活了下来。”
沈凌鹤苦笑着接过话:“如今,我们三人居然能堂堂正正活了过来,还能坐在一起喝着热茶,我们何其幸运。”
几不可闻叹气声,让三人纷纷沉默不语。
阿莫默不作声将手中的热茶喝了个干净,“是啊!幸亏那时遇上雨季,否则我们大概都挺不过来,更不可能有现在。”
还记得,当年他们三人在红月阁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杀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妇。
当时,他们三人追至那对夫妇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其中的妇人见丈夫惨死,顾不上心中的害怕,抱着她的孩子将头磕得怦怦作响,口中苦苦哀求,只求放过她的女儿。
妇人搂着的女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们只需挥手一刀便能了结,可那时,他们动了恻隐之心,便放走那妇人。
沈凌鹤面无血色,回忆那段岁月,眸色暗淡无色,幽幽说道:“是我当时自作聪明,以为只要斩下那妇人的拇指,就能交差,谁知,阁主一眼就看出那是从活人手上斩下,并非人死之后斩下。”
“为此连累了你们,还害得为尘就此落下病根,那妇人和孩子,最终也没能活下来。”
红月阁要杀的人,从来都没失过手,那里从来不缺杀手,杀手若是没能完成任务,轻则半条命,重则直接被杀,幸而他们当时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才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公子,不怪你,当时我们三个共同做的决定。”宁为尘拍了拍沈凌鹤的背,重重叹了一口气,“只怪那时我们太天真了。”
沈凌鹤点点头望着如今一袭华袍,人称为尘公子的宁为尘,这些年他历经多少艰辛与磨难,别人不知,他却知晓。
“现在的五音楼多了许多朝中内线,不如你想个法子脱身吧!我可以让我师兄为你配一副假死药,必然没人发现得了,我们早晚能查出灭你全族的凶手。”
闻此言,阿莫死死咬着嘴唇,看向这个自小与自己聚少离多,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弟弟,心中万般心疼,千般不舍,却不敢出言相劝。
他们背负血海深仇,背负着全族被灭之仇,如何敢退。
“公子,你该懂我,我不能走,也不敢停,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来的便是仇。”
宁为尘说完这话,温柔笑着看向陌生又熟悉的阿莫,心中才柔软起来。虽然多年奔波流转各地,他与姐姐见过的面屈指可数,但好歹他们姐弟二人都活了下来。
“姐姐在你这里好好的,我便放心。”
阿莫闭眼竭力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道:“姐姐会等着你,等着那一天,你带上仇人的头颅去祭拜死去的族人。”
“天终将会亮,那天也很快会来,到时,我和你们一起,去祭拜你们的族人和那些孩子。”
沈凌鹤望向蒙蒙亮光的窗外,他语调不高,却隐含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他看见宁为尘找来到名单之中出现几个熟悉的人名,其中的周伯侯还有何院士,都是曾经无比熟悉和亲近的人。
“当年晋侯之死,周伯侯取代晋侯之位,何院士取代了我父亲的位置,我不由得怀疑这二位。”
“周伯侯当年是晋侯的至交,他同刑部主司同时调查此案,却不了了之,还不如当时初出茅庐的林忠湛。”宁为尘认同沈凌鹤这个方向。
阿莫也插话,“晋王的女儿就是林掌使找到的,只可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放弃此案。”
“明镜司封有卷宗,大不了我去偷来。”
沈凌鹤摇头否决阿莫的提议,“不可,有一人可以为我们找来。”
“谁?”宁为尘问道。
“林云舒林二小姐。”阿莫回答。
沈凌鹤说起此事,眼中满是星光,“后天成国府马球比赛,福乐公主邀请了林小姐,我和肖言生会一起去成国府,到时我去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