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寒没接着往下说,但知府心里其实也明白,哪怕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他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
知府瘫在椅子上,良久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罢了,”他按住额角,“就算不是鼠疫,也不得不防。只是眼下瘟疫几乎已经暴发,如何制止又是个问题。”
知府说的不无道理,现在瘟疫即将大规模爆发,基本上难以控制。
“难控制也不能不控制,”林重寒道,“大人想必也清楚,防疫必须要先从治水开始。”
她提议:“鼠疫爆发的源头大多是灾民吃老鼠导致的,他们一旦接近水源,污染了水源,恐怕又会造成大规模传播……”
说到这里,林重寒突然顿住了。
她和苏州知府对视一眼,两个人很快都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灾民在苏州城外驻扎,就肯定会去附近的水源喝水,如果水源被他们污染,那么苏州城内的居民,就有极大的可能性会感染鼠疫。
知府迅速站起身,快速道:“郡主,请恕下官先走一步!”
林重寒也顾不上其他,眼看着知府已经匆匆离开,她忽然想起了还在苏州城内的大伯和外祖母。
“咱们去一趟大伯他们家,”她当机立断,“再去一趟肖家。”
林重寒从大伯家出来后到肖家时,发现他们家里面贴满了双喜。
“这是怎么,新娘子来了?”林重寒这才想起来,似乎最近是表兄肖和明的婚期,“表兄已经成亲了么?”
带着她往里面走的婢女却摇摇头:“回表小姐的话,没呢。”
婢女知道她心里有疑惑,低声解释:“本来家里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没想到外头乱了,所以少爷的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林重寒恍然。
等她到了后院,佘老太君正在和容氏他们摸牌九,气氛一派祥和热闹。
容氏看到林重寒后,脸上的神情不变,仍是慈爱又不失关怀地招呼她过去。
“都说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容氏一边打牌,一边笑道,“之前你表哥的婚事没办成,我竟忘记差人去提醒你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识趣地起身,让林重寒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林重寒看了一眼牌,坐下继续推牌:“前两天我忙着城外安置流民的事儿,也来不及,不打紧。”
听到这话,佘老太君戴着琉璃镜看了她一眼。
“去城外……?”容氏推牌的手迟疑下来,“城外流民归置应当是知府大人的事,又怎么会劳动你呢?”
林重寒面上一团和气,她面色不改:“陛下念我一个人在江南不安全,所以特地拨了几百府兵给我。”
容氏拿着牌的手微微有些不稳。
“想来是知府大人看我只拿人不办事,”她说了个玩笑话,“心里不畅快,就请我出面去解决了些小事情,让我帮着协调协调。”
容氏胡乱地应着什么,笑容则更加勉强。
“你一介女子,”佘老太君突然问,“在外面行走多有不便,可曾遇到什么烦心事?如果有人不识相,一定要告诉外祖母。”
“你外祖母我,在这苏州城还算有几分薄面。”
林重寒从一旁婢女手中接过一碗酥酪,她简单吃了两口,就放在旁边。
“能有什么不识相的人,”林重寒风轻云淡地开口,“凡是不识相的人,统统拖出去杀了就行。外祖母您放心,不碍事儿。”
咚——
容氏手中的牌落在铺着桌垫的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重寒权当没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等牌九推过几轮,她才提及这次来的要紧事。
“舅母,你得招呼府上的下人几句,”林重寒放下牌,“这两日可不能去城里的河里挑水回来喝。”
现下马上到六月,天气已经有些变热,周围的小丫鬟们拿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们扇着风。
佘老太君原本胃口不佳,结果看见外孙女用了酥酪后也有些馋意,让底下的人再做一碗送什么。
吩咐完,她才问:“这是个什么说法,你现在在外头奔走,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快给你姥讲讲。”
林重寒从接过丫鬟手里的冰酥酪,亲自放到佘老太君面前。
她说:“这事儿有点严重,城外的瘟疫恐是鼠疫,这些灾民要喝水,难保瘟疫不会从水里传到城内。”
“鼠疫您知道,就是疙瘩瘟,”她继续说道,“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不想一旁的容氏听了这话,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格外惨白。
“我就知道!”
她用帕子掩面,没忍住开始呜呜咽咽地辱骂起流民:“那些个贱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没了粮食,就打量着来咱们苏州乞白食。”
“打秋风就算了,竟然还把这劳什子瘟疫带过来,”容氏心里又怕又惧,“若是明哥儿和芙丫头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林重寒微微皱眉,心里并不赞同容氏的看法,但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如果肖家真因此得了鼠疫,那容氏这么骂,并不算错。
旧也叙了,事也提前说了。
对于林重寒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我就不陪着外祖母您打牌了,”她起身告辞,“您可千万要让底下人记住,不能从城里的河中挑水喝。”
容氏现在看自己这个外甥女,那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相貌家世都是顶顶儿的好,在当今那边又挂了名,有胆识有气量,还是个会来事儿的。
她千恩万谢地把林重寒亲自送到肖府门口,又万分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忙碌时要多注意休息。
热情的态度中,又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与捧高。
林重寒心里都有事,面上仍作不知,两个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地在门口惜别。
“和我这位舅母打交道,”她钻进马车内,让春日给她捏捏肩膀,“可真是累得慌。”
春日抿嘴,一边给她捏肩一边说:“容夫人的性格,您心里也清楚。”
“是啊。”
林重寒不再多说,她忽而想起一事,吩咐说:“你先派人去问问孙神医,治水要用到什么药材。”
她喃喃道:“这场鼠疫,可千万不能波及苏州城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