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顾昭手中的酒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抖着手要去捡,但捡了几次都未能捡起。
黄四看不下去,替他捡起酒杯。
“少爷,那不过就是一介村姑,”他劝道,“兴许是家中缺钱,又看咱们侯府气派,一时病急乱投医了呢。”
不可能。
顾昭心里清楚,那村妇虽然衣着朴素简单,也打了补丁,却浆洗的干净,并且眉目清明,一看就不是奸邪之人。
他犯的错太多,生活也经不过任何跌宕,但顾昭闭目思考良久,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走一遭,探探虚实。
为了更好的备考春闱,赶来京城的学子们大多会聚在一起合租一个院落,价格不仅公道,和熟悉之人住起来也方便。
“卢兄,今日去烟雨楼吗?”
说话的人应该是赴考的学子,他从数好银子,又重新放到袖中,才开口问一旁正在看书的同伴。
倚在门口的另一人明显等得焦急,略带些不耐烦地说:“不必等他,他是从来不逛什么青楼楚馆的,我们且去便是。”
卢庭宣从书中抬头,笑道:“你们去就行,路过茶坊时,记得给我带一份时新的茶点。”
这人虽然是书生,但身材并不文弱,卢庭宣生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如果他要去青楼,恐怕不少歌妓都要向他抛媚眼,期望能和他春风一度。
只是卢庭宣一向洁身自好,自然谢绝这份风月好意。
同伴们勾肩搭背的离开,同时小声嘀咕,议论他的不合群与古板。
等他们走后,卢庭宣一直埋头苦读到日头西沉,直到腹内肠鸣,他才恍然意识到饭点已至。
“今日已苦读一下午,”他放下书本,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找借口,“不如奖励自己一份茶坊的茶点,再并上西市的酒酿圆子。”
卢庭宣出了住所,一路来到茶坊,却被告知茶点已售罄。
茶坊老板的态度冷淡又敷衍,说:“郎君见谅,今日茶点全部卖光了,郎君明日早些来吧。”
说着他将抽屉一层层收起合拢,但旁边却单独放了一笼抽屉,上面还贴了一层白条。
卢庭宣如遭雷劈,他每天苦读就靠这点美食撑着,以往他来时总还有茶点剩下,没想到今日竟提早卖光了。
他心里生气,小声嘀咕:“旁边不是还有一笼么?”
这就是书生的不识世故,每家店总有些老主顾,不管出于哪种考量,老板都不可能让老主顾空手而归。
他翻了个白眼,硬邦邦说:“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您请回吧!”
这时,茶坊二楼却传来一道珑璁悦耳的女声:“老邢,佳节刚过,这书生想来也是刚来京城不久,把我的那份给他就行。”
茶坊老板听后,连忙堆起笑容:“既然是郡主的话,那小民自然照办。”
卢庭宣仰起头,二楼的窗户开着,一位女郎正凤目含笑地看着他,洁白的面纱遮住佳人的面容。
他呆呆地、近乎失礼地看着她,此时此刻,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凭空消失,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只能看到她那双眼睛璀璨夺目如夜空星河,让卢庭宣感到一阵眩晕。
“表姐,”林无霜抿唇一笑,她遥遥看向楼下,“这可是让楚襄王见到神女了。”
林重寒向卢庭宣颔首示意后,就关上窗户,闻言摇头:“混说,不过一份茶点,顺水人情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卢庭宣心里哪还有什么吃食,他拎着那份茶点,如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回到住所。
他连鞋袜都没脱,就这么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床顶,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昭跟秦氏借口说出去打猎,和黄四二人一路找到之前农妇的家。
农妇家住村口,附近光秃秃的没别人,只有她一家。村里到处都是鸡鸭牛的粪便,烘臭难闻,顾昭捂着口鼻,让黄四上前叩门。
“谁啊?”
农妇恰好在家,她打开门,看到顾昭后有些吃惊,但很快归于平静。
“进来吧。”
她侧过身让顾昭进里。
顾昭进来后细细打量,发现内里家徒四壁,家具更是少的可怜,但唯一令人瞩目的,却是左侧墙壁上挂着一柄寒光四溢的银枪。
“好枪!”他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
农妇却说:“那是你父亲的枪。”
顾昭霍然扭头看她。
农妇搬了两张椅子,让二人坐下,又从家中唯一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我没想到你会一路找过来,”她感慨万千,“但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会瞒下真相。”
她开口,娓娓说出当年那段往事:“二十几年前,你父亲跟着顾侯爷一同前往北境,他次年寄回书信给我,说他认识了一个女子,想和她成亲。”
她已经很老了,老得头上银丝难以数清,但精神却依然很好,眼中炯炯有神。
“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盼望着他下次归家,能够带上新妇。”农妇看到顾昭眼神中的震惊,她继续开口,“但我最后,只等到了你父亲的死讯,以及他的旧物——也就是这柄枪,以及一些他的旧衣物。”
顾昭难以自抑地吞了吞口水,抖抖书信,问:“那这是什么?”
这封书信简短地介绍了他的身世、顾世忠收养他的原因,让顾昭难以置信的是,里面竟然还明确地写出了他大腿内侧的一颗胎痣——这颗胎痣几乎无人见过。
农妇叹了口气,答:“元宵佳节,我准备给他烧些东西,整理旧衣物时,发现里面夹层缝着一封信。”
她继续说:“我本以为此生绝后,但没想到——没想到还有你,于是我才准备去京城看你。”
“但我不打算认回你,顾侯爷把你养的很好,生恩大于养恩,我只要知道你活着就行。”
她话里未尽的意思很明确,侯府的环境远远好于这偏远落后的乡下,在侯府长大的顾昭,肯定娇生惯养。
这期间的落差太大,她不能自私。
黄四乍闻着惊天秘闻,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恐怕要掉脑袋,第二个反应则是:真的假的?
顾昭心里同样也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先起身深深地对妇人鞠了一躬:“多谢你告知。”
经过前几次的事情,顾昭已经没那么会相信别人,更何况仅凭这个农妇的一面之词,根本无法让顾昭相信。
但他现在格外痛恨被人蒙骗,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一定会亲自调查得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