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年关将近。
林重寒穿上厚厚的貂裘,怀里抱着一个铜手炉,婷婷袅袅地站在庭院内,欣赏着湖旁的几株腊梅树。昨日有落雪,院里的下人都在打扫积雪。
“二爷今天要回来了,”她朱唇轻启,凤眼扫过几个仆役,“打扫时都仔细着点,不准偷懒。再则那湖面附近就不用扫了,当心掉下去。”
“娘子体恤着他们那些下人做什么,”贴身丫鬟春日替她拢好披风,又搀着她回了院落,“二爷今儿到家,娘子该好好捯饬自己才是。”
林重寒扶着她的手回了屋里,在炕上坐下,她右手支着额头,说:“不是这个道理,你去取我的那只青绿绞丝镯子,晚些时候随便找个什么当铺,当些银两回来。”
“啊?可是娘子,那可是你最宝贝的镯子。”
“再怎么宝贝,也不抵银两来得实在,更何况……”林重寒不知道想起什么,竟倚在榻上出了半日神,而后回过神自嘲一笑,“你去当了便是。”
傍晚天将将黑时,顾昭从掀起帘子,带了一身寒气进屋。
林重寒服侍着他脱了厚重的外袍,在木桁上挂起来,问他:“回来时,可曾去前院见过爹和娘?”
“见过了。”
顾昭低头喝茶:“陪着二老吃了晚饭回来的,你不必让小厨房做了。”
林重寒敏锐地察觉到相公的心不在焉,并且以往他从外地回来,总是会给自己带一份礼物,察觉到他的异常,林重寒耐心地等他自己开口。
“重寒……”顾昭叫着林重寒,犹豫半晌后,还是没能说出口,“算了,我们先安寝吧。”
他不说,林重寒也不问。
而等到第二天,林重寒才明白自己的郎君,给自己带了一份怎样的“礼物”:顾昭居然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只觉得讽刺。
“爷,您这样带个女人回来,爹娘恐怕是要问的,”林重寒压下心里的失望,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姨娘,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重寒,我想,”顾昭的眼神晦涩,“我想娶她为平妻。”
“咣——”
正在给二人斟茶的春日惊地不慎打翻了茶杯,她连忙跪下,还不等她开口,林重寒制止了她:“春日,你出去吧。”
林重寒从来没觉得冬天这么冷过,她扶好茶盏,问他:“要是二爷这么喜欢她,不如多给些份例月银,再……”
顾昭打断她:“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绵绵,是我真心喜欢她,喜欢了很久。”
林重寒突然后悔让春日去当掉那个镯子。
可她是顾家现在的二娘子,即使郎君在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过年,她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二爷,您要是真喜欢那姑娘,娶进来当个姨娘是没问题的,”她站起身往屋外走,“但当平妻却绝无可能。”
在顾昭还想开口时,林重寒偏过脸看了他一眼。
“但凡我林重寒活着一日,她都没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她出了屋,却被大宅院困着无处可去,只能漫步走到湖边,望着那几株腊梅出神。
“娘子出来也该穿件衣裳才是,”春日匆匆赶来,替她披上斗篷,“这件孔雀毛织的斗篷,还是从家里带的呢。”
春日给她披好衣裳,又握住她的手,林重寒低下头,发现她把之前已经当掉的镯子,又重新戴到了她的手腕上。
“皓腕凝霜雪,”她低声说,“下一句奴婢忘了,但奴婢知道这镯子对娘子的意义,所以斗胆昧了下来。”
林重寒听着听着落了泪,这让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也美得更加破碎。
“还是你懂我,”她闭上眼叹了口气,用素手擦掉眼角的泪珠,“走吧,咱们去会会这位姑娘。”
一向爱妻的顾家二爷顾昭在外面带回了个女人,这事可够新鲜的,更新鲜的是,顾昭竟然铁了心要娶她为平妻。
顾家前院此刻简直吵翻了天,顾昭父亲身体早些年从军伤了根本,现下只能靠拄着拐杖走路。
等林重寒到后,就看到他重重地用拐杖一敲地面,怒视顾昭:“你要是敢让那贱人进门,你就给我滚出顾家!”
“父亲!”
“你给我跪下!”
林重寒进了门,就看见丈夫满脸不情愿地跪在地上,身后站了一个穿白衣的女子,那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脸,有几缕头发散在脸旁,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
顾昭的母亲秦氏看见她,连忙招手示意她过去,秦氏握住她的手,叹气道:“是顾昭对不起你。”
“娘不必这么说。”
林家也算世家大户,林重寒父亲更是当朝的永定侯,尽管生母早逝,但后院里的几个丫鬟也不省心,她从小见过的腌臜事不少,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林重寒在秦氏旁边落座,端起茶盏慢慢盘问:“这位姑娘,不知道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
“妾是江南高邮人,叫余青,父亲是渔民。”
“余青妹妹,这么说你也算是良家女,怎么好端端的,要来做妾呢?”
顾昭听到“妾”一词,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她:“林重寒!你素日里最是识大体,现在你又何必为难青儿她一个渔家女?”
“新姨娘尚且还未过门,二爷现在心疼她,岂不是为时嫌早?”林重寒不躲不闪,和他灼人的视线对上,最后到底是顾昭心虚,率先移开了视线。
秦氏不明白儿子这是搭错了哪根筋,道:“她也算个良家子,你要是真喜欢,纳进门来也无妨,只是平妻一说还是算了。”
“重寒嫁进顾家五年,虽无所出,但孝顺公婆、打理内务无不擅长,没道理平白叫她下这个脸。”
就在秦氏拍板想要将这件事定下时,站在下首的余青猛地开口:“林家姐姐自然不必受这个气,毕竟十年前救下陆郎一命的是我,而并非是她。”
她抬起脸和端坐在座位上的林重寒对视,嘴角的笑容隐秘又挑衅:“林家姐姐是侯府嫡女,谁敢和她争这个正妻位?”
“铛!——”
这是林重寒手腕上镯子与案桌碰撞发出的声响,秦氏在看到她那张脸后更是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问道:“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