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世态炎凉

袁世凯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来,“翁相……莫非是世凯所著之书,入不了您老的法眼?

若是翁相对世凯的才能尚存怀疑,大可问之验之,世凯一定竭尽毕生所学。让翁相满意。”

翁同龢叹了一口气说:“慰亭啊,你是个有才之人,在朝鲜任职期间的表现,也有目共睹,按理来说,将你推荐给皇上,皇上必定会重用你,奈何老夫位卑言轻,爱莫能助啊。”

袁世凯:“翁相乃是当今皇上的帝师,又是户部尚书,军机大臣,怎能说位卑言轻呢?要卑职说,翁相那是……”

翁同龢则阴阳怪气地说:“休要胡言,你是在朝鲜待久了,都快不懂中国这边的规矩了吧?这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袁世凯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脸上也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来,“世凯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翁相指教。”

翁同龢:“在我大清,军机大臣虽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大学士虽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只有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大学士,才能称为宰相;

你若是在此对老夫宰相相称,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我这老脸可丢不起。”

没想到只是自己拍错了马匹,翁同龢就这般小题大做。袁世凯尴尬地笑了下说:“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还望中堂大人恕罪。”

翁同龢起身,要去拿离自己稍远的茶杯,袁世凯赶紧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亲自端着茶,走到翁同龢面前,俯身弯腰将茶杯递上。

翁同龢接过茶杯,先是吹了下热茶,又品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大清自乾隆十三年伊始,省中和殿,增体仁阁后,三殿三阁遂为定制。

清大学士系殿阁衔,以保和殿为首,其次是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体仁阁、东阁。

可是如今,这三殿三阁的大学士之衔,都被人占据了,除非有人病故、革职或自个奏请开缺,否则,后来者就算再功勋卓著、才能优异,那都不能被授予殿阁大学士之位。

要知道,各部院尚书都还只是从一品官衔,殿阁大学士可是正一品,是真正的位极人臣。照这么看来,你应该去找那些有殿阁大学士之官衔之人才对。”

袁世凯笑了下说:‘殿阁大学士,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像翁中堂这样的人,执掌户部,又兼军纪大臣与总理衙门大臣,才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翁同龢:“话不能这么说,没有这个职衔,品秩不够,总是要低人一等的,就比如你曾经的主人李鸿章,他即便现在无官无职,但是有文华殿大学士之衔,走到哪都体面,谁人见了,都得敬畏三分,这便是规矩。

只可惜啊,有些人尸位素餐,无任而禄,占着位置却不办事,阻碍贤者之路啊。”

袁世凯这么一说,心里倒也能猜出翁同龢心中所想了,但是他还是有点畏畏缩缩,毕竟李鸿章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且,凭他的能力也不足以让李鸿章自己主动将文华殿大学士让出来。

袁世凯:“中堂大人,世凯虽然早年在李大人手下办事,但是如今已经与其再无瓜葛;今日前来,只为报效朝廷,为国建功,若得中堂大人举荐,他日若事业有成,必定不忘知遇之恩,投桃报李。”

翁同龢边品着茶边说:“眼前就有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何必等他日呢?”

袁世凯望向翁同龢,只见他一脸冰冷,看上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他想要再次开口争取的时候,翁同龢直接了当地说:“慰亭啊,你是个聪明人,老夫话已至此,该作何抉择,你自个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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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犹豫了许久,还是舔着脸皮来到李鸿章面前,“卑职参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此刻正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酣睡,听到袁世凯的声音,连眼睛都没睁开,“是慰亭吧,老夫进京这么久了,都不见你前来拜访,今日前来,想必有要事吧?要谋差事?还是给谁求情来了?”

袁世凯的神情已经露出了一丝紧张来了,但还是强装镇定说:“世凯近日一直在家著兵书,废寝忘食,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受到朝廷重用。故而未及时来拜访,还望中堂大人恕罪。”

李鸿章转过头,半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袁世凯,又接着躺下了,“看你这春风得意的神态,不像是废寝忘食的样子吧,是不是遇见什么的贵人啦?”

袁世凯的心震了一下,心想:这只老狐狸,难道什么都知道?虽然心怀忐忑,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装疯卖傻地说:“世凯这一生的的贵人便是中堂大人,也只有中堂大人。”

李鸿章叹了一口气后说:“可惜啊,老夫已经赋闲在家了,朝中之事不再涉足,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袁世凯:“中堂大人的难处,卑职自然知晓,岂敢再攀枝叶?只是,卑职实在是为中堂大人深感不值啊。为朝廷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落了个鸟尽弓藏的下场,真的是没有天理。”

李鸿章则云淡风轻地说:“公道自在人心,人做自有天看,就不劳慰亭为老夫烦忧啦。”

袁世凯犹豫了一会儿,又露出了一丝怒气,壮着胆继续说道:“这样的朝廷,不值得中堂大人此等忠臣良将为之奉献,岂能因此受他人之气?

要我说,中堂大人就应该彻底与朝廷决裂,干脆这殿阁大学士的头衔也不要了,贤士在野,逍遥快活,寄情于山水,岂不自在……”

他话音刚落,李鸿章便猛地拿起身旁椅子上的茶水,泼在袁世凯的脸上。等到袁世凯拭去眼睛里的积水睁开眼睛时,李鸿章已经站起身来,对他怒目而视。

李鸿章:“忘恩负义之徒!不知廉耻!昔日我待你不薄,如今你竟然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替他人做说客,欺诈于我,老夫真是瞎了狗眼,养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你给我滚出去!”

袁世凯李鸿章这么一通辱骂,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是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身躯,敷衍地作揖,“竟然如此,那卑职就不再讨扰了,告辞。”

袁世凯刚走了几步,李鸿章又在背后狠狠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忠之人,犹如丧家之犬,谁人愿意留你!

你以为翁同龢真的想提拔你?你错了,他这是在利用你,当他的刀刃,往我的心口上插一刀!”李鸿章激动地用拐杖敲着地砖。

没想到袁世凯不为所动,也没有回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李鸿章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后说:“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