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这这一席话,令翁同龢不寒而栗,此刻的光绪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竟意气用事,竟然拿两省百姓的性命当筹码。
若光绪帝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们这些以仁德之士自诩的清流,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想,光绪此刻为了夺权,已经失去了理性和原则,这时候,作为老师的自己,是时候给自己的学生开一堂“何为君者”的必修课了。
“皇上可否听老臣一言,再乾坤独断也不迟。”
“翁师傅有何高论,就直说吧。”
他走到光绪面前,语重心长地劝勉道:“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
皇上既贵为君父,天下百姓皆为皇上的子民,哪有父亲置子女安危于不顾,而只谋于个人事业的。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天下,既不是贝勒的天下,也不是那些王公贵族的天下,说到底,还是皇上的天下。皇上应当将眼光放得长远些,切勿因一时之利,而乱了阵脚,失了心智。
民心乃是长久之计,为了皇上的百年帝业,此刻也该站在江浙两省百姓的角度着想,为百姓谋福祉才是。”
光绪一听这话,心生不悦,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定,要摩拳擦掌地大干一场,这会事情还没擦出什么火苗来,就被翁同龢泼了一盆冷水,内心也是憋屈。
“翁师傅,这献上调虎离山之计,将载洸调离京城,好收其兵权的是你;如今,阻止朕用计将载洸调离京城的,也是你。
朕是这也做不对,那里也做不对,这个皇上,好生难做呀。”
翁同龢又诚恳地回道:“皇上,老臣之所以会举荐贝勒前去江浙赈灾,这首要目的,便如皇上所言,将贝勒调离京城,好趁新军立足未稳之际,派遣一心腹掌管新军,这样一来,皇上手里便有能与之抗衡的利器了。
可老臣这第二层意思,也是为了江浙两地的百姓着想。如今国库空虚,地方也无余银可支撑赈灾所耗,当下,有经济实力,解决此次灾情的,也唯有商办衙门了。
何况,贝勒此人,虽有诸多为人诟病之处,但是善于谄媚迎上,钳制权臣。江淮之地,既是富庶之地,也是贪官污吏横行之地。
且其中大部分都是皇太后那边的人,若是让其他人前去,则会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不敢得罪权贵,无法施展手脚,导致赈灾延误,灾情恶化。
因此,此次负责江淮赈灾的事宜,贝勒是不二的人选。”
光绪甩甩脸,鼻孔喘着粗气说:“难道——没有他载洸,朕这天下就要乱了吗!长江淮河自古就是洪涝灾害频繁的地区,又不是到了本朝才大雨的!
为什么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到了朕坐上皇位的时候,就要天下大乱了呢!难不成,这也要怪朕?”
翁同龢内心也是直叹气,没想到光绪都坐了那么久皇帝了,还是长不大。喜怒无常也就算了,有时候倔起来,就很孩子气,你既得想办法哄她、劝勉他,还不能惹他生气。
真是既当爹又当妈的,还得把他当祖宗来供养着。操着爹妈的心,说着孙子的话。当皇帝面前的宠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皇上,长江淮河,历来都是洪涝重灾区,今日江浙两省突逢大灾,此乃天数,非皇上之过也。
但是,若是对灾情视若无睹,赈灾不及时,滋生民变的话,那便是皇上之失了。
大清立国以来,每每突遇天灾,却又无力赈济时,朝廷便卖官鬻爵,以筹集钱粮,拯救黎民。
可皇上志在清明之治,乃雄才伟略、爱民如子之主,岂可再如法炮制,让此等积非成是之举在本朝故技重施。
皇上,为今之计,应该上下一心,将赈灾事宜安排妥当,此乃民生大计,关系到皇上的千秋帝业,皇上仁爱之心,功德无量,后世定当传颂。”
光绪虽然心情不爽的时候,会耍耍嘴皮子,但是大方向还是拿捏得准的,这时候他需要清流的支持,而且,自个的政治目标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于是他放下姿态来,毕恭毕敬地朝翁同龢作了个作揖。
“翁师傅训导得是,朕刚才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一时失了心智,翁师傅不要往心里去。”
“皇上能有如此谦善之心,老臣心甚慰。”
“那依你看,赈灾之事,应当如何安排才好?”
翁同龢思索了一会儿说:“皇上既已有旨意,让贝勒全权操办江浙两省赈灾事宜,皇上可问问他的意见,看他作何表态。”
光绪点点头说:“有理……”
正说着,御前太监德公公过来禀报说:“皇上,贝勒爷身体抱恙,无法进宫面圣,遣人代呈奏折上来,奴才料想,必是重要之事,便提早来跟您禀报,皇上是否御览?”
光绪挥挥手说:“快!命人呈上来!”
光绪拿到奏折,快速地浏览一遍后,整个人都震惊了,他慢慢地将奏折合上去,睁大了眼睛,露出了诧异万分的表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翁同龢见状,好奇地问:“皇上,这奏折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光绪皇帝若有所思地说道:“载洸在奏折里说,他如今卧床不起,一时间无法远行。他提议,江淮赈灾一事,让商办衙门来承办,所需钱粮物资,也系数由商办衙门调拨。
但是,他自己不能去江浙,所以需要另择贤能。”
翁同龢听完,自信满满地说:“老臣料想,此人定是他的心腹下属盛万颐。”
光绪摇了摇头说:“翁师傅猜错了,他所举荐的人,是咱们这边的人,还是翁师傅的得意门生。”
“不知皇上指的是?”
“张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