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玫,我是有苦衷的。我等这一天太久了,皇帝好不容易才把沈临的部队调回京都,要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还不知道要再等多久。我拿刀对着你不过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曾伤你一分一毫。”顾安之看着姜玫,眼里带着乞求,“你先回王府去好不好?我保证,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回去向你赔罪,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顾安之又让她先离开,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姜玫和顾安之四目相对,两人都在等对方让步。
沈临问顾安之,“怀王殿下,皇贵妃、二皇子和五公主都已经从狱里提出来了,还有瑞王府的一众亲眷,是否要一同行刑?”
士兵们押着身着囚服、戴着手铐脚铐的皇贵妃等人,后面的士兵担着大大小小的刑具,有的被白布蒙着,有的则毫不避讳的展示在众人眼前。
士兵们此刻正在将人一个个地往木桩子上捆绑,囚犯们都被堵着嘴,现场只有铁器碰撞和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三姐姐,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和付明承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他有不共戴天……”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玫回头去看,姜瑶嘴里堵着的东西掉了,话才说了一半,他身前的那个士兵眼疾手快地从地上又捡起那块沾了灰的破布,狠狠的塞进姜瑶的嘴里。
姜玫看的仔细,那士兵捡起抹布的手分明有点抖,她有点不明所以,这士兵作为这场侵略的施暴者,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姜瑶的眼睛里滚动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她现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看着姜玫,发出无声的求救。只是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姜玫的目光并没有看过来,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在她身前的士兵。
一个个刑具上的白布被士兵们掀开,分别露出了它们狰狞可怕的真正模样,铁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听话,阿玫,我让沈临护送你回王府。你连只活鸡都不敢杀,一会这里血淋淋的,一点都不好玩。”顾安之指着姜瑶又问道,“那个是你妹妹吗?要不要放她和你一起回去?”
“顾安之,这是最后一次,我在王府等你回来。”姜玫这次很顺利的把手从顾安之的手中解放了出来,她没有多说,转身把背影留给男人。
沈临亲自为姜玫掀开了马车帘子,他抬手想要搀扶姜玫上马车却被避开了。
沈临冲顾安之的方向抱拳无声一礼后,目光恋恋不舍地在五公主付明善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果断的翻身上马,护送姜玫坐着的马车缓缓前行。
姜玫把车窗打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鼻子,看向这味道的来源,“沈将军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药草味?”
沈临骑着马一直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姜玫马车的左侧,听到姜玫发问,他恭敬道,“属下受伤了,药草味熏到王妃娘娘是属下的失职,属下这就策马去到队伍的最后护送娘娘。”
还没等姜玫再问,沈临就已经调转了马头落后了马车数米远,姜玫只能询问随行护送的侍卫,“沈将军是怎么受的伤?就算是身上有伤,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也不应该浓重到像是泡在药罐子里似的。”
如果沈临在战场上被刀剑所伤,伤口也只会集中在一片,而姜玫现如今闻到的这气味,倒像是要把药糊在全身上下,才能把整个人浸透的这么浓郁。
几个侍卫对视几眼,全都眼神闪躲,没一个人回答姜玫的问题。
“沈将军是怎么受的伤?”姜玫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见还是没有人回答,她挑了挑眉,“我到底是不是怀王妃,顾安之敢欺瞒我就算了,你们也要欺瞒我不成?”
“属下不敢。”
姜玫的目光落在小桌上的茶盏上,她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现在非常想把这盏茶砸在外面的侍卫的头上,但姜玫还是忍住了。
她板起一张脸吓唬这些人,“你们只肯听顾安之的,不肯听我的话是吧?那好啊,等怀王殿下回府,我就去告状,说你们对我不敬,这个罪名各位觉得如何?”
一众侍卫也不管队伍是否在前行,听完姜玫的话全都齐刷刷的跪地求饶。
“停车。”姜玫说罢,令行禁止,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马车立刻停下了。
有个侍卫先忍不住了,率先开了口,“启禀王妃娘娘,不是属下们不愿告诉娘娘真相,实在是殿下有令,不允许属下们在娘娘面前乱说话。”
姜玫面无表情,那侍卫只能接着道,“沈将军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武功无人能敌,从未被敌军伤过一分一毫。将军后背的伤,全都是殿下拿鞭子抽的。”
姜玫的目光无比错愕,只听了侍卫说道,“草原之行沈将军护主不利,差点让王妃娘娘命丧反贼之手,殿下本来想直接赐死沈将军,只是沈将军说殿下大业未成,将军是殿下身边难得的人才,将军说希望等他帮助殿下完成大业之后,一定自己以死谢罪,殿下这才饶了将军一命。但是将军犯下如此大的过错,不能不罚,所以殿下亲自执鞭,将军现在身上是伤痕累累,若不将整个背部浸在草药中,必定会发炎致死的。”
姜玫却听出了不对的地方,“草原之行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伤口就算再严重,如何能到如今也依旧要这么大的味道?”
地上跪着的侍卫又沉默了,姜玫拿起茶盏就往他身后砸,虽不是照着人砸,声响却是一样的,“怎么不接着说了?”
“请王妃娘娘不要为难他们了,他们如今违反殿下的命令,私自将事情告诉娘娘,回去少不得要受到军罚处置。娘娘有什么想知道的属下都能告诉你,属下已经是必死之人,也不怕殿下降罪了。”沈临赶到了前面翻身下马,抱拳向姜玫行礼。
姜玫道,“车队可以启程了,你上车回禀。”
沈临依言上了马车,马车里很空旷,只坐着姜玫和迎春,沈临双膝跪在离姜玫一米远处。
“顾安之是不是反复鞭打你的伤口,等伤结了痂,又要重新挥鞭子?”姜玫问。
“什么也瞒不过王妃娘娘。”沈临垂着头,在心里补充了下半句,怀王殿下是不会等到他伤口结痂再动手的,往往是旧伤终于要开始长合不流血了,新一轮的鞭子就又要落下。
但是最恐怖的从来不是挥打在他皮肉上的鞭子,而是他的伤口被按在盐水当中,那种撕扯扎刺,连他这样自以为铁骨铮铮的男儿都会感到胆寒。
沈临的目光落在姜玫的鞋面上,玫金色的鞋面上绣着凤鸟纹,银白色的珍珠镶嵌成蝴蝶的模样翩翩起舞。
他记得善善今天穿着的绣鞋也是玫金色的。
王妃娘娘已经替善善求了情,殿下也答应了不会要善善的命,可是他心里还是按耐不住的担心。
他这条命本来就是殿下赐予的,能被殿下赐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等他死了以后,善善怎么办?
从今以后,付明善和亡国公主也没什么分别了。
她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大顺朝五公主,往后整个大顺朝都将由殿下接手,殿下就算一时因为王妃娘娘的求情饶恕了付明善,但也绝不会给她这个二皇子付明承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有什么好待遇。
沈临很自责。说起来都是他的过错,若不是他大意,在皇家狩猎场时让歹人袭击了王妃娘娘,现在他还能留着这条命,总能护付明善周全的。
“你把上衣脱了。”看到沈临惊慌的目光,姜玫哭笑不得,“我只是想看你的伤口,不就是脱个衣服,又没让你脱光,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室内又不只有我,这不是还有迎春在呢。”
沈临是要拒绝的,但是架不住姜玫用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沈临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还请王妃娘娘往后退些。”
姜玫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座子后面,沈临利落地把外衣扯下,然后是中衣,等摸到内衣的时候,他的手法开始小心起来,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
沈临的背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交错纵横,一直延伸到被衣摆遮住的下方。
沈临的内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原本穿着衣裳的时候血腥味被药味压着,姜玫闻的不是那么清楚,现在这股浓郁的药味和血味让她恶心的想做呕。
迎春本来已经从布袋里摸出药膏瓶子了,看到沈临这血痕累累的后背,吓得脸都白了,“小姐,我不敢……要不你把暗夜叫进来吧?”
沈临的背上并不是单纯的一道一道的鞭痕,从他的伤口上不难推断,顾安之用的应该是带了倒钩的特殊刑具,才会像如今这样鞭鞭入肉,伤口坑洼以至于更加难以愈合。
这瓶药膏是姜玫和顾安之大婚时皇帝赏的,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贵重,迎春一直贴身携带,以备姜玫有需要时随时可取用。
“沈将军背上用的草药,一闻便知是普通军队里开的伤药,长期涂抹又不能晾干会让伤口粘腻难受,甚至发炎流脓。”姜玫说完,瞪了迎春一眼。
迎春委委屈屈的走上前去,用手指蘸了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在沈临的伤口之上。
“我那里还有几瓶这膏药,等回了王府全给沈将军送去。”姜玫道,“我被人逼落悬崖,也不是沈将军故意为之,顾安之罚你罚的太重了。”
“属下没有完成好殿下交代的任务,身上所受之罚皆是属下应该承受的。”迎春涂抹在沈临后背上的药,让他觉得伤口一阵清凉舒爽,好受了许多。
沈临重新跪了下去,“属下多谢王妃娘娘的赐药,但是实在不敢劳烦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为我上药。”
他抬起头看向迎春,“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姑娘把药瓶交给我,我回去会自行涂抹。”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姜玫道,“今日站在我四妹妹跟前那个侍卫,他为什么要发抖?”
“回王妃娘娘的话,您也知道殿下曾双目失明十余载,殿下的耳朵灵敏超出常人,最讨厌嘈杂之音。姜四小姐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吐出了布条,这是那侍卫的失职,他回去是要领受板子的。”沈临此时已经穿整齐了衣服,重新跪在了刚上马车时的位置。
沈临没敢在姜玫面前说出所有的实话,那个失职了的侍卫今天大概率只是单纯的受一顿板子,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若是碰上殿下心情差的时候,他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姜玫的声音很弱,她并不像是在和旁人讲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安之的手腕和他的能力早就已经超出前世,也超出了姜玫的认知,但这都不算什么,让姜玫难以接受的是,顾安之似乎已经变成了她完全不知道的凶残模样。
尽管顾安之在他面前一贯的温声细语,似乎就像上辈子那样,他还是那个温柔善良会照顾人的大男孩。
可是姜玫心里清楚的很,变了,一切都变了,旁人看待怀王的眼神骗不了人,那些人的眼里不仅有敬,更有深深的畏惧。
哪怕是为他立下赫赫功劳的沈临,这样一个忠诚到愿意为他去死的部下,顾安之也可以眼都不眨的舍弃。那些忠于他的士兵,若是行为稍有差池,同样会受到斥责鞭打,顾安之现在已经完全不把人当做一条人命看待了。
那些人的生生死死,在如今的怀王殿下看来,不过是可以因为心情好坏随意处置的东西。
姜玫的脸上尽是迷茫惶惑的神色。
方才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威胁付明毅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和她相恋了十年男朋友吗?
顾安之隐瞒了她太多东西,如今想来,他的温柔全都像是假的,而他的另一面,姜玫还没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