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毅一狠心,把姜玫再次背在背上,他朝着自己认准的方向就往前飞奔,在这样的习习凉风中,凭借姜玫自己发汗怕是没指望了,他现在只希望两人的运气足够好,让他能找到一户人家好给姜玫退热。
姜玫趴在付明毅的肩膀上,就更想睡觉了,尽管男人不停的在和她讲话,但姜玫的眼皮像是不受控制一样,一不留神就阖上了。
漆黑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亮,就连星星也不怎么闪烁,山体头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傍山的小径。路旁的树丛模糊成团团黑影,在夜风中肆意的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在夜风中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飘荡。
姜玫一下子就搂紧了付明毅的脖子,她语气有点不确定,开口的声音竟然是发颤的,“付明毅,你有没有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付明毅显然也听见了奇怪的声音,而且他越往前走,这声音又比刚才更加清晰一些,他安慰姜玫,“别害怕,应该不是孩子,可能是什么山间的野兽在叫。狐狸的叫像孩提的哭声或哀嚎,貂在害怕和痛苦的时候,叫声也很像小孩子,猫头鹰的雏鸟叫声会更尖锐,狗熊的叫声更加低沉,现在这个声音听着倒是不像……”
姜玫一巴掌就打在了付明毅的脸上,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别说困了,如今这周遭低沉阴暗的环境,再配上付明毅已经沙哑了的嗓音,他刚刚那番话,简直像是在讲鬼故事一般。
姜玫很生气,“你别说了,不会安慰人就闭嘴。”
付明毅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浓重的夜色里,前方若隐若现的有一座高塔,那婴孩的哭声凄厉刺耳,就是从眼前传来的,付明毅的心中浮现了一个想法,他望着面前的建筑物陷入了思考。
姜玫不明所以,她不想管这是什么野兽的叫声,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她开口催促道,“快点走吧,别在这里站着,我害怕。”
“我刚才说错话了,可能真的是个孩子。”
付明毅的声音冷幽幽乍然响起,姜玫第一时间选择用手捂住男人的嘴,“付明毅,你现在不用吓唬我了,我人已经清醒多了,我求求你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付明毅知道她这是误会了,便言简意骇地解释道,“看到前面那个一层一层的建筑物了吗?它叫婴儿塔,虽然看起来像一座小庙,但是其实里面堆满了婴儿的尸骨,因为很多农户重男轻女,所以会把女婴的死尸扔进去,但是看今天这个情况,应该是有还活着的孩子被扔进婴儿塔里了。”
姜玫听着付明毅的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先把我放下来,赶紧去把孩子救出来呀。”
付明毅快步走向那座婴儿塔边,让姜玫靠着一棵树歇息,然后皱着眉头开始上下打量这座婴儿塔,他在思考如何进去,以及进去以后又如何救出孩子出来,婴儿塔的下方没有出口,而上方则留有方形洞口,那小小的洞口,正是把婴儿尸体扔进去的地方。
付明毅可以攀爬上塔身,很轻易的跳下去,但是带着孩子成功上来则需要费些力气,而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姜玫最需要的则也是时间,付明毅在判断出这里是一座婴儿塔后,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直接略过此地,假装自己是瞎子和聋子。这不过就是一个女婴的性命而已,如果他因为停留在此地救助这个孩子而耽误了姜玫的病情,付明毅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当中,只要他的阿玫没事,死掉再多无关紧要的人都没关系。
姜玫靠着的那棵树离婴儿塔还有一段距离,但她仍然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恶臭之气,付明毅用石头将塔的洞口砸得更大些,然后身影就消失在了塔中,尽管现在姜玫已经知道了这啼哭声是婴儿发出来的,但是配上这浓重的夜色,再加上她现在孤身一人,身上发着低烧脑子迷迷糊糊的,姜玫实在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双眼死死的盯着付明毅消失的方向,期待着那个男人能快点出来。
付明毅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红肿不堪,这倒不难理解,塔里面堆积着无数婴孩尸骨,养育着不少毒虫毒蚁,付明毅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尽管他才进去一会儿,却已经沾上了塔内的恶臭之气,不过现在自然是没有可以洗漱的条件,付明毅很想脱掉一层外衣再去找姜玫,可现在的情况是,他想要变干净,身上恐怕只有一层外皮可以去掉了。
“付明毅,你……你别过来,先把你腿上的那些虫子给我打掉。”
姜玫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付明毅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裤腿上爬满了虫子,他从塔里出来,只顾着检查孩子身上有没有毒虫残留,竟然把自己给忘了。
等姜玫看到付明毅怀里抱着的孩子,只觉得怒从心头起,一个这么小的女婴就仅仅因为性别而被残忍丢弃,在饿死之前,还要遭受毒虫啃咬之痛,能丢弃下孩子的父母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个人。她们甚至没有感受到这个世间的朝阳与美好,就要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塔里,于痛苦之中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付明毅再次把姜玫背在自己背上,这次上路,他的怀里多了一个孩子,“既然在这里能发现婴儿塔,起码这附近是有人烟的。”只是距离应该不近,因为一般这种建筑都建在荒郊野外,大概离有人烟的村落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后半句话付明毅没有说出来,姜玫也已经想到了,但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付明毅一路艰难的赶路,还要在两旁的树木之上刻下痕迹,他在心中暗暗祈祷,无论是皇帝派来寻找二人的大部队,又或是先找到落脚的人家,随便出现哪一个都行。
姜玫听着女婴刺耳的啼哭声,脑子被迫感到清醒,她猜想这个孩子应该才被丢进来不久,否则力气也不会这么大。夜晚的风声越吹越大,婴儿的哭声则越来越小,几乎要被掩盖进深沉的夜色之中。
天要蒙蒙亮的时候,付明毅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村落,这时候背上的姜玫和怀里的孩子都一样,他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付明毅拼命的敲打着最近的一户人家的大门,院中传来汪汪狗吠,就在他右脚已经蓄力,已经打算一脚踹开这户人家的大门的前一秒,门从里面推开了。
开门的村妇嘴里骂骂咧咧的,付明毅根本来不及和人交代清楚,就直接闯进了院内,想着姜玫现在的状况,他只觉得心急如焚,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论一大清早,自家大门被狂拍打开门之后,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男子闯进了屋内,你是什么心情。给付明毅开门的村妇赵美娟已经被吓傻了,她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惊呼,付明毅就已经推门而入了。
付明毅随便推开了一个临近厨房的屋门就走了进去,里面正在睡觉的男人眼都没有睁,还以为是自己的媳妇,“娟子,是谁来叫的门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把人给我撵出去,让他晚点再登门。”
付明毅把人给“请”下了床,然后将已经因为低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姜玫整个人塞进被窝里,那娟子的男人看到付明毅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人命关天,去烧壶热水来,事后必有重谢。”付明毅看男人站着不动,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腰间还别着半只断了的箭头,直接拿箭尖抵住了男人的脖子,对站在门口已经呆傻了的村妇赵美娟道,“我说我需要热水,然后把你们家的人都喊起来,去请一个大夫,顺便来给这个孩子喂点东西,她也要饿死了。”
赵美娟和被抵着脖子的男人显然已经把付明毅当成了劫匪,那男人的声音颤颤巍巍,都快吐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大哥,你行行好,别杀人,你想要什么东西随便拿。”
付明毅现在也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什么,他的一颗心焦躁不安,就像是被放进油锅里炸似的,全扑在姜玫身上,他此刻的嗓音听在屋中二人的耳朵里,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按照我吩咐的去做,烧热水,请大夫,做饭,不然就去死。”
赵美娟出去了,再次端着热水进来这个房间的已经换了另一个女人,付明毅刚要出声催促人过来,就听见这个女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手里的热水盆应声倒地,水花四溅,女人一边哭一边跑向了被付明毅安置在一旁的孩子,“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回来了。”
姜玫在温暖的被窝里恢复了些许神志,她被女人的哭声哭的头疼,半天才听清了女人话里的意思,她,不可置信的试探开口,“你说这个婴儿是你的孩子?”
“我可怜的女儿,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是为娘没有用护不住你,叫他们那么狠心,将你给扔到婴儿塔中。”女人跪在地上就朝付明毅磕头,“是神仙显灵了,谢谢神仙把我的女儿救了回来。”
这一户农家的一家老小全部被惊动了,在付明毅,阴沉的脸色之下,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停止了哭声,一家人在付明毅的胁迫之下全部听从指挥调度,围着姜玫团团转。在这户人家的三儿子跑去请村里的赤脚大夫的时间里,付明毅终于有时间闲下来,也穿了一身旧衣服。
付明毅能看的出来,来的郎中也只是个半吊子,不过现在身处乡野,也没那么多讲究,郎中给姜玫把过脉以后开了风寒感冒的药,就打算告辞离开了,赵家的三儿子来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就给病人看病的这一会儿功夫,这郎中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赵家是来的不速之客,站在这位姑娘身旁的男人,在他把脉的时候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要是把人治不好,就要把他的脑袋一拳打爆。
付明毅盯着这个郎中,是因为担心姜玫的病情,至于手拿着箭头威胁人只是情急所为,直接动手打人,他根本没有想过。不过付明毅也没敢放郎中离开,虽然他在心里百般嫌弃这个看上去就医术不精的半吊子,但是现在也没有宫里的御医供他差遣,没等到宫里的人来之前,付明毅决定先把这个郎中扣下。
二人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弄清楚了这家子人和那个女婴的关系,说来也真是巧,这女婴上午才刚被赵美娟的丈夫徒步行驶到离村落很远的荒郊野岭,遗弃在婴儿塔里,傍晚就被偶然路过的付明毅和姜玫给救了下来,并且这其中最巧妙的就是,兜兜转转的又从将人给送回了这家里。
生下这名女婴的是这个家中的二儿媳妇,但是人却是这个家的老大听从了家中老太太的命令,千里迢迢的扔掉的。
姜玫的目光在这个家中的孙子辈中一个一个扫过,发现了令人心惊的一件事,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心头只感到无比的悲凉,心中浮现的话也不由脱口而出,“还真是印证了那句话,生男则相贺,生女则杀之。”姜玫犀利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人或是心虚,或是恐惧的低下了头,她的声音犹如化作实质,刺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你们到底还杀死了多少女婴?”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原本抱着婴儿的女人眼中流出滚滚热泪,她毫不避讳地对上姜玫的目光,“我的大女儿没了,二女儿也没了,都是被他们杀的。他们杀死自己的孩子就够了,为什么连我的女儿也不肯放过?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那可是一条条鲜活跳动着的人命,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