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下药以后,顾安之的身体依旧抖得很厉害,姜玫只能不知所措的这么看着他,“怎么吃了药还不见好?对,大夫,押下去的那些大夫呢?还不快把人放了,让他们回来给殿下看病。”
“殿下的病他们看不好,给殿下开药的薛神医出远门了,而且就算薛神医回来,也只能在给殿下开点寻常的止痛药罢了。”
姜玫抬头去看那个说话的侍从,“那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的,忍忍就过去了。”顾安之的意识终于恢复过来些许,他疼得满头是汗,大口的喘息。这样的疼痛,他每个月都要遭受一两次,忍受病痛折磨的时间长了,也总能摸出一些规律来,最难以忍受的是开始,等服了药忍个三五分钟,慢慢的对这些痛觉就麻木了。更直白的来说就是,疼过头了,有时候会直接晕眩过去。
姜玫指挥着王府的下人将顾安之重新搀扶上轮椅,推回了寝殿里,小蝶的遗体也被带了过来,被放在寝殿宫中的另一张床榻上。
姜玫守在顾安之的床边,男人蜷缩在床上,双目紧闭,他正在独自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姜玫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她看到顾安之将被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将整个被角给硬生生咬烂了一个洞。姜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忍不住会现在就发出呜咽声。
就在刚刚,顾安之身旁的侍从告诉她,“怀王殿下的病平均每月都要发作两三次,如若遇到阴雨天,身上的旧疾会疼痛的更明显一些,怀王殿下这样已经有十年了,这些年来,他们寻访各地医者,能完全治好的伤不过十之一二,而剩下的隐疾早已经病根深,怕是要跟随怀王殿下一辈子了。”
而那侍从脸上也有着浓重的震惊之色,以前殿下发病的时候,只准小蝶姑娘陪在身边,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赶出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室外看到殿下的旧伤发作。姜玫把屋内的人都驱散了,现下屋里只剩下她和顾安之,以及已经身体冰冷了的小蝶。
顾安之的身子每剧烈颤抖一次,姜玫的心也会跟着抖动,她起初先是试图用说话来分散男人的注意力,可惜没什么用,姜玫不甘心,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些前世舒缓的音乐,然后小声的唱了起来,不管有没有用,她必须要让自己做点什么,不然如果只坐在这里干看着男人痛不欲生,姜玫觉得自己也会发疯的。
姜玫觉得度秒如年,空荡荡的寝宫里只回荡着她的歌声,以及男人偶尔实在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玫觉得已经久到过了数个时辰,顾安之才渐渐平静下来,他身下的床单已经由汗水印出了一个湿答答的人形。
顾安之的眼睛睁开了,那漆黑透亮的黑色眼珠里藏着无尽的空洞与绝望,他的眼眶再也藏不住盈满了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滑下。
从前这个时候,小蝶会拿软带将他绑起来,因为每到病痛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想要拿到无论任何东西,给自己的脖子来上一下,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从而能够从这场无边的疼痛中抽身出来。
“现在我扶着你坐起来,你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姜玫轻声道。
顾安之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了声“嗯”,然后就感觉到姜玫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腰,他只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要散架了一样,不过这样的痛感比起刚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刚刚出的汗太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才停下来,大脑也开始慢慢的恢复运转。姜玫像是哭过了一样,眼眶发红,顾安之控制着自己的语调不要发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安慰道,“今天我发疯和发病的样子,都让你看到了,让你受惊吓了。我的病其实没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你看都这么多年了,我不也活的好好的。”
顾安之不安慰她还好,他一提到“这么多年”,姜玫瞬间就又想到了这个男人整整受了十年的折磨,而且往后的日子里还要继续忍受这种折磨,从第一颗泪珠滚落下来以后,姜玫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河水,止也止不住,“你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都瞒着我?真的就治不好了吗?”
顾安之想抬手去给姜玫擦眼泪,手臂用力时只觉得一阵刺痛,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我没事的,你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他们都是吓你的,我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穿过来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给自己看病,身上的伤都已经治疗的七七八八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顾安之说的话姜玫一个字也不信,刚刚男人发病的时候,她可是亲眼从头看到尾的,她看着眼前人苍白如纸的面色,青白的嘴唇和眉眼里藏不住的疲惫神态,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最终瞬间泛起的血腥味道让她逼回了自己的眼泪,她可真是没用,除了在这里哭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放心,我来到大顺这么多年,依靠锦华春也攒下了不少银钱,我们重金悬赏江湖医士,重金之下必有勇士,现在只是还没有找到能治你病的医生而已,你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
顾安之顺着姜玫的话说“好”,只是他的心里其实已经对自己的病症不抱什么希望了,最开始他不敢立刻死去是因为要寻找姜玫,后来小蝶陪在了他的身边,温暖并鼓励他活下去。
如果不是担心姜玫和他一样,可能在大顺朝的某个角落里正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他可能等不到小蝶来到他的身边,就已经选择了用死亡来结束痛苦,如果不是在这个陌生的王朝有小蝶这个亲人,他也坚持不了这么久。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十年的爱人,却要永远失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顾安之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要维持不住了,小蝶都已经死了,他怎么还配笑,小蝶在他身边陪伴照顾了他十年,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应该立刻自杀去陪小蝶。
姜玫的呼唤呼声,猛地将顾安之从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死胡同中拉了出来,顾安之艰难地撑着残破的身躯靠坐在床上,他在脑中思索着自己语句的表达方式,他不想和姜玫提起小蝶自尽的原因,“阿玫,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想给小蝶找一副好看的棺椁,尽快让她入土为安。还有你送给她的那些衣裳首饰,你如果不想带走,我就安排人把那些东西都烧了,也算是能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把那些东西烧了”,这七个字犹如实质般的砸在她的心上,姜玫现在还可以回忆起她那天和小蝶提起锦华春,她回去的第一时间就让迎春去店铺里拿了当季最漂亮的珠宝首饰和衣裳,亲自过目,挑选了其中最漂亮的十套让人去送到怀王府给小蝶。她当时是抱着怎样的感激的心情,想要感谢小蝶这么多年来对顾安之的照顾,她从未想过那些东西会刺痛了小蝶的双眼,甚至更有可能成为小蝶今日自尽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小蝶对你的心思,如果我知道的话,也不可能让人把那些衣服首饰送给她。我送给她那些东西,只是想感谢她对你的照顾,我提议想要给地购置宅子、田地和金银,还有认她当义姐,都是真心实意的想对她好。”姜玫说到这里,自己也停了下来,她把那些衣裳送给小蝶的时候,是完全不清楚小蝶的心思的,但是后来她提出让小蝶搬离怀王府,是一定带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她从未想到,因为这些事情小蝶会去寻短见,“总之,我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顾安之,我……”
顾安之打断了姜玫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小蝶自己想左了,她自己钻了牛角尖。就算有责任也都是我的错,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年,却从来没有察觉出她对我有别的心思。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可以早点开导她,就不会酿成今天的惨剧了。”
顾安之的声音越往后越透露着浓重的悲伤,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阿玫,今天你先离开好吗?我不想在你面前流泪,而且……我还想单独和小蝶待一会儿。”
顾安之在对她下逐客令,姜玫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她能理解小蝶对顾安之的重要性,死者为大,在刚才顾安之第一次提起让她离开的时候,她就应该走的,可是理解是一回事,她的心里却也同样很难受。而且这次离开,在大婚之前,她大概是见不到顾安之的面了,他们两个人明明才刚刚相认,却这么快又要分开了,她还是被要求离开的一方。
姜玫离开了,她没有问小蝶的葬礼要在哪天办,小蝶应该也不会希望在自己的葬礼上再见到她这张脸。
迎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怀王府的侍从问你要不要把那十套衣裳首饰给带走?”她话说完,又觉得后悔,自己就应该直接做主,让人把那些东西给烧了,小姐肯定不想再听到那些东西了,她居然又傻傻的问了一遍,简直就是在扎小姐的心,“奴婢让他们把东西直接扔了,咱们也不差那点子衣饰,不能碍着小姐的眼。”
“都给我留着,那么好的料子,里面好几套都是我费尽心力、精心设计的款式,为什么要扔掉?虽然衣服没人穿过,不过到底也是二手的,不能再拿出去卖了,那就把东西都带回店里,放在橱窗里当做样板衣给客人展示看。”
迎春连连点头,看到姜玫语句条理清晰,情绪也很稳定,她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能松懈下来,连忙夸赞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奴婢差点就要把这些精心设计的作品给浪费掉了。”
出了怀王府的门,姜玫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府的门匾,她的心里真的很想留下来照顾顾安之。姜玫既担心顾安之的情绪,又忧心他身上的旧伤,还有小蝶的死,虽然男人说这件事情根本怪不在她头上,所言更没有一个字是在指责她,可是顾安之的心里真的不会留下一点疙瘩吗?
“小姐,咱们该走了。”
姜玫回过神来,由迎春扶着上了马车,窗外夕阳正好,灿烂的晚霞预示着明天定然会是晴天,今天本来是她和顾安之订婚的日子,明明她上午还是喜气洋洋的,现在的心情却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姜玫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怨恨来,为什么小蝶偏偏要挑今天这个日子寻死,这个念头一旦起来,便再也压不住了,姜玫开始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起了今天小蝶自尽这件事,说不定她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她专门选在今天穿了和顾安之颜色款式相近的服饰,又故意要挑在她和顾安之的订婚宴时当天上吊,就是想要破坏掉自己的订婚礼。
小蝶哪怕不惜毁掉自己的性命,也要让顾安之心里永远留下这个坑,这样哪怕她以后顺顺利利的如愿嫁给顾安之,每当顾安之想起和自己的订婚宴,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蝶的死。哪怕小蝶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死亡就像一个魔咒一样,将会永远地笼罩在姜玫和顾安之的婚姻之上。
“小姐,你……你在想什么?你的脸色……”
姜玫的拳头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握的死紧,听到迎春的话,她感到有些疑惑,然后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犹如深闺怨妇一般的面容,姜玫被自己的模样给惊住了,她慢慢松开拳头,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