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虽未入内，姜玫便已经听见了那里传来的丝竹之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报道，“宁王殿下到－－”
“明毅啊，你怎么现在才来，竟然比朕到的还晚。”
姜玫一路上都被付明毅拉着，直到进了大殿内手才被放开了。
姜玫慢付明毅半步，俯身向帝后行礼。她虽然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感觉十分的不自在。
“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然让你带着进来了？”皇帝道。
付明毅跪下，朝皇帝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回父皇，这位是太子妃的妹妹，丞相府的三小姐姜玫，也是儿臣的心上人。今日是皇兄的订婚喜日，儿臣也在这里斗胆向父皇求一道恩旨，求父皇将相府三小姐许配给儿臣。”
姜玫在看见付明毅跪下后，也跟着下跪俯面贴地。
她看不见场中其他人的神色表现，只听见皇帝爽朗的大笑声。“好，我儿长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人了，父皇怎能不同意？你兄长娶相府大小姐，你又娶相府三小姐，你们两个人先后定亲，今日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姜相，姜易谦在哪儿？”
丞相还沉浸在宁王要求娶自己三女儿的震惊之中，听到皇帝叫自己，连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朕今日要给姜三小姐和明毅赐婚，你有什么看法？”
丞相自然不敢有别的看法，他知道皇帝这是要自己跪地谢恩，脸色却有些古怪。
“陛下就这么轻易的决定了吗？”皇后也是满脸的震惊神色，她对这位丞相府的三小姐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品行性格一概不知，甚至这位三小姐还只是个庶女，见皇帝似乎就要下旨赐婚了，心里自然有几分着急。
“朕相信明毅的眼光，也信任丞相的为人，太子妃如此的端庄贤德，识得大体，朕相信太子妃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去的。”可以看的出来皇帝当真是十分的高兴，大手一挥，便要定下了这门亲事。
皇后却是细心许多，察觉到了丞相的脸色十分不对劲，开口询问道，“姜相，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丞相连忙再次下跪，“回陛下、娘娘的话，臣实在不敢隐瞒，早在前几日，臣和夫人已经为女儿定下了常平侯府小侯爷的亲事。臣的女儿实在是也是不敢高攀宁王殿下，请陛下和殿下恕罪。”
皇帝眉头一皱，“付明毅，你告诉朕姜相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明毅丝毫不慌乱，将姜玫也从地上拉起来，“回父皇，三小姐和小侯爷定亲的事情儿臣亦有所耳闻。儿臣并无夺他人之妻的喜好，本来并不打算再求娶三小姐了。只是今日却听手下人回报，小侯爷当街遭人刺杀身亡。”
皇帝震怒，“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行刺天朝王侯之子，简直是目无尊上，无法无天了。”
“儿臣已派人调查清楚了此事，请父皇许儿臣的人回禀。”
“准。”
殿外走进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跪地回话。男子将长平侯府小侯爷时少川，生前是如何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强抢民女，最后被上吊女子的父亲数刀杀死的事情如实上报。
“好一个长平侯府，他家的小侯爷简直是不把大顺律法放在眼里，竟然在京城镇的眼皮子底下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皇帝狠狠的一拍桌案，整张木桌都震颤了三下，“长平侯呢？还不出来好好解释一下！”
“父皇，小侯爷在相府失足落水陷入昏迷，长平侯夫人早已向母后递了帖子，想必是为在侯府照顾小侯爷，长平侯府的人都并未进宫参宴。”付明毅道。
见仍是皇帝龙颜大怒，付明毅劝道，“父皇息怒，今日是皇兄订婚的大喜日子，父皇就算想传长平侯入宫问责，也应当等过了今日再议。”
皇帝这才止住了怒火，“太子订婚当时出了这种事当真是晦气的很。你特地选了今日向丞相府三小姐提亲，这件喜事也算是压过了朕刚才所闻的污秽之事。明毅啊，你带着三小姐上前，让朕和你母后都好好看看。”
付明毅牵着姜玫的手，两人并肩走到皇帝皇后的面前。姜玫听从皇后的话抬起头来，中规中矩的回答了帝后的问话。
皇帝见姜玫不卑不亢，一番回答也并未有出错之处，便满意地点头，决定下旨赐婚。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一声巨响传进大殿，将殿内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马上有小太监进来回报，说是未央宫内那颗百年槐树叫雷给劈了。
“呀，怎会如此呢？那棵树在未央宫都已立有百年，先帝爷都称它是聚了天地灵气的吉祥之兆，怎么偏偏就在今天叫雷给劈了。”
姜玫用余光看去，说话的这位坐在皇帝的右手边，应当是二皇子付明承的生母，在宫中唯一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皇贵妃。
姜玫下意识便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而且皇贵妃的这番话，仔细去分辨，便能觉察出明显的引导意味，皇贵妃到底想说什么。
姜玫可不会小看古人的智慧，古代的房子也是有避雷针的，更何况是皇宫重地，好好的一棵树，早不被雷劈，晚不被雷劈，偏偏在皇帝要下旨赐婚的时候被劈了。当真是巧的很。
“皇上，臣观天色，这场暴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人跪地道，“我们钦天监早在月初，便已推算出正月内阴阳不将日（非常适合婚嫁的日子）有几日，今日太子殿下订婚乃是天时地利人和，却突然晴转暴雨，乃是老天爷预示，是不祥之兆啊！”
大殿内，满座哗然。钦天监大臣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落于水中，溅起惊天巨浪。
姜玫在心中大叫不妙，这算哪门子的老天爷预示，分明就是自然现象。姜记得十分清楚，今早她无聊时抬头望天，发现今日清晨的云格外特别，乃是宝塔之状，所以推断出“下午雨倾盆”必然是大概率事件。
在太子订婚当日，皇贵妃和这大臣一唱一和，想要把这个不祥之兆安到谁的头上，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姜玫看向付明毅，见一旁的男人正眉头紧锁向一个小太监吩咐着什么，小太监听完便飞速地跑了出去。
付明毅和姜玫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想法。皇贵妃今天搞出这么一出戏来，明显就是想在太子的订婚宴上闹幺蛾子，只是不巧，付明毅今天临时起兴，要向皇帝求旨娶姜玫，便正好赶上了这个“不祥之兆”。
那小太监跑了回来，对付明毅摇了摇头。
“他们费尽心思设计现在的局面，想也早已经把罪证给处理掉了。”付明毅低声对姜玫说，“先别急，走一步看一步吧，会没事的。”
“你们钦天监就是这么做事的？”皇帝听了那钦天监老臣的话，气得当场将手中的杯子掷了出去，摔了个七零八碎，“礼部给朕递上来的折子，清清楚楚的写了今天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你们就是这么糊弄朕的？”
那大臣跪地连磕数个头，“陛下息怒，臣怎敢欺瞒陛下？陛下给太子赐婚的消息传到钦天监后，臣和几位同僚那是没日没夜的推演天象星座，那卦上是明明白白的写了今天是个大吉之日。”
那大臣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着大殿之上的皇帝声音洪亮，“今日傍晚太子妃入宫后，天空便已经有了小雨之势，然后雨便越下越大，现在这天是止也止不住了，陛下再不有所决定，有暴雨这么下下去，怕是要形成涝灾。这是老天都在警告示下，丞相嫡女做太子妃，是德不配位。”
皇帝并没有马上答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是情况危急，姜玫反倒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转动思考今日之事的解决之法。古代钦天监所掌握的天象地理知识书籍，向来像是什么天机一样不准流入民间，其实不过就是根据天象总结的自然经验罢了。
今日晴天突下暴雨，依她所见，顶多一周之内必能停下，那大臣所说出现涝灾，简直是无稽之谈。
“陛下，臣妾请陛下收回成命，废了姜华准太子妃的身份，更是万万不可将丞相府三小姐赐给宁王做王妃。”皇贵妃见皇帝还没能做下决定，只能亲自开口添下最后一把柴火，“在陛下即将把丞相府三小姐下旨赐给宁王做王妃的关口，未央宫的槐树正好被劈，这不正更加说明丞相府的女儿命里便和龙子相冲。”
姜玫一点儿也不关心姜华能不能做成太子妃，也不是非要嫁给付明毅不可，但如果她再这样无动于衷，听之任之，这“不详”的名声就要死死的扣在她的头上了。在这个充满迷信的古代王朝，要是被扣上这样的身份，那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不管了，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她必须要赌上一把了。
只见姜玫上前几步，跪地叩首道，“臣女有话要说，请陛下容禀。”
在得到皇帝的许可后，姜玫面色冷静，条理清晰的说道，“臣女不才，曾见一本古籍中提到，‘清早宝塔云，下午雨倾盆’，今日陛下所见，不过是场大了些的春雨罢了。今日虽是先雨后雷导致雨势过大，但以臣女预测只要有西风吹起，这天必定大晴。”
“姜三小姐也说了，是只有这天刮西风雨才会停，可今日外面，刮的却是东风。”皇贵妃目光不善地扫了姜玫一眼，冷唇相讥道，“若是一直刮东风，这雨越下越大，止不住了又如何是好？”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依臣女愚见，不出七日，必然是东风止、西风起。”姜玫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不惧皇贵妃的威压，神态不卑不亢，明明是第一次进宫，看她的行为语言，却比那些朝中大臣还要稳上三分。
“三小姐既然如此自信，可敢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立下军令状？”皇贵妃看着姜玫从容的神态，内心极为不快，她嘴角一弯，眼神中透出不怀好意之色，“如果过了七日，这雨还是停不了，不仅是你嫁不了宁王，你的长姐姜华也将被皇帝下旨退婚。”
皇贵妃这么说，便是赤裸裸的威胁逼迫了。
其实姜玫心中只有九成把握，毕竟人再怎么学习观察天象，这天也可能是说变就变，并非人力能够掌控的。现代的天气预报都有不准的时候，何况她现在身处古代。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姜玫丝毫没有因为皇贵妃的逼迫而慌乱，依旧从容镇定，“臣女今日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七日后，暴雨仍然不止，臣女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简直是荒唐。”皇后先前被这件事情整懵了，慢慢回过神后，一直在认真聆听在场每个人的发言，此刻面色沉下，“这件事分明是礼部和钦天监办理不当，他们推算出来呈递作为太子订婚的日期，出了这么大的批漏，这些官员简直是罪该万死。陛下要罚，也应当是罚那些无能的官员才是。”
但皇帝显然是已经听进去了前面钦天监大臣所说的“不祥之兆”，并不认同皇后的说法，“钦天监向来推算准确，太子的婚事乃是国家大事，他们怎敢不用心。朕看太子和宁王的婚事，朕的确应当再思虑一番。”
姜玫眼看着皇贵妃眼底藏不住的得意之色，然后听皇后着急道，“陛下给太子定下了婚事若是轻易作废，岂不太过儿戏？就算是真如同皇贵妃所说有什么‘不祥之兆’，那雷劈槐树也是在陛下给宁王指婚之时，实在是与太子无关。”
姜玫听到皇后这番话，只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也顾不上是否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猛地回头看向身旁的付明毅。
皇帝若是真认可了皇后这一番话，那现在的形势便又大有不同。这‘不详之兆’便稳稳的落在了她和付明毅身上，和太子、姜华再无关系。
用一句话简单来说，皇后这是想用宁王给太子挡枪。
付明毅垂着头，姜玫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直觉让她知道，付明毅被自己的母亲这么直接的推出来给同胞兄长挡枪，现在一定不好受。
付明毅一言不发，姜玫的手偷偷的拽他的袖子。
付明毅明明可以反驳皇后的话，可他却不说话。姜玫觉得自己的心很疼，替身旁这个男人感到心疼。他被最亲的人这样毫不留情的抛下做挡箭牌，现在心里该多难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