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县令哭诉,流官的无奈

那县令显然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此刻竟有些委屈地看向了朱允熥,仿佛一说起这地方的乡绅势力,他就委屈的想哭啊。

而朱允熥也意识到,这乡绅势力似乎比他想象之中的更要难对付一些。

于是朱允熥便尽量放松,对那县令说:

“你给我细细说说看,这地方的乡绅势力究竟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那县令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这才悠悠说道:

“这么给您说吧,在这个河口县乃至周围的几个县城,我们这些县令说的话,不起作用。尤其是在一些事关乡绅地主,及底层百姓们的事情上面。

如果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那也还罢了。如果稍微重一重要一点,尤其是涉及利益的,我们这些官员,根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

纵然朝廷有政令要我们来实行,可我们实行起来也有着巨大的困难。最后就会导致一个情况,我们推行不了朝廷的一些好的政策,自己也很难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建树。

然后嘛,毫无作为,因此在官员的考核之中。落下一个差评。严重点的,说不定这县令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好一点嘛,就受到一些警告,记一些过之类的。”

朱允熥也大概明白了,这县令是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都是有权使不出,搞不成事儿。

便直接点破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管是一些好的政策。还是还是不好的政策,只要涉及利益,那些乡绅就可能会干预你的做法,甚至让你做不成?”

县令点头说:

“不错,就拿这一次的红薯土豆种子来说,我们这些官员难道不想把这个事情好好的推行下去吗?

大明那么多地方都推行成功了,如果就我们这个地方失败了,我们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一旦在我们这个地方推行失败,上就要面对朝廷的惩罚。下,要面对百姓黎明的指责。我们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赶紧将朝廷的政策落实。

尤其是一些好的政策,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完成朝廷的任务,可以受到百姓们的爱戴,还能够在我们的政绩上,也留下一个优。

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可是偏偏这地方的乡绅地主们,他们却要站出来从中阻挠,各种方法阻止我们推行朝廷的政策。

他们逼着我们完不成朝廷的任务,被百姓们唾骂,我们有什么办法?就好像昨天,被百姓堵在县衙骂,有苦说不出啊!”

朱允熥盯着那县令:

“他们当真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够做到这么大的事情吗?”

县令笑着说:

“太孙殿下您终究还是没有到底层来经历过,您不知道,在县衙里面呀,我们这些官员,只是被推到面子上来,看起来的地方一把手。

实际呢,这只是官面上的说法而已。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虽然是朝廷派到这里来,作为一县最厉害的地方官。

然而和这里多年以来盘根错节、长期待在这里的那些地方势力相比,我们算个屁啊。

就凭借着我们手上有一方七品官印?就凭借着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县令?就真的可以在这个地方一呼百应吗?

不可能,除非你能够和地方的那些乡绅地主们打成一片,但任何事情他们都能支持你,那就可以做到一呼百应。

但是这也有一个前提条件,他们能够支持我,我便能够支持他们,他们对我一呼百应,我也得在这些政策的执行方面,给他们开后门。

比方说以前土地改革,便有一些乡绅地主找到我,要求我在丈量土地的时候故意把土地虚报。

这样一来,虽然账面上他们的土地和普通百姓的土地人均是一样的,可实际上他们的土地要虚多许多。

但是这种事情我能够同意吗?我不同意,也因为我不同意,所以我和他们一直就有了矛盾,我在这个地方当县令便一直以来就经常遇到一些麻烦。”

朱允熥皱着眉头说:

“就没有办法,能够将这些乡绅地主直接给收拾了吗?”

那县令摇头说:

“绝不可能,这么跟您说吧,我们这些做官的都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大部分不是本地人。

可在这里做小吏的,那些衙门里的衙役、捕快、皂吏,狱卒乃至各种文书等等,甚至跑腿的,他们几乎都是本地人。

他们才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自己人,我们这些外来者,跟他们根本就融入不到一起去。这些人常年生活在这个地方,互相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网也是异常的强大。

这么跟您说吧,别说要去对付一个很有势力的乡绅,就算是现在,县衙账房里面做账房记录的文书,出现了工作上的差池。

如果我对他的惩罚稍微严重一些,那么他私下里将衙门里的那些小吏叫起来,一起吃喝一顿,再畅谈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们便会立马团结一致,共同站出来维护这个文书。因为他们觉得,只要他们团结一致,纵然我是县令,纵然县衙里的其他官员都有官品在身,也奈何不了他们。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不用担心。因为犯错而受到惩罚,以后也可以肆无忌惮。所以太孙殿下应该明白,臣的意思了。

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县衙之中,更为贴切,这些县衙里,平时负责去办事的那些小吏,他们铁板一块,我都奈何不了他们。

又哪里敢说,我能去奈何的了那些乡绅地主呢?那些乡绅地主也是本地人,他们多年来和县衙里的这些捕快皂吏衙役们,早就搞好的关系,甚至是长期的关系。

像我们这些才来几年的县令,县丞、主簿等等官员,根本就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家不仅排斥我们,甚至有时候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就是流官,的一个弊端。”

听到这里,朱允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县令说的有没有夸张的成分。

但是想想的话,确实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在地方,这些基层的在衙门里面,做事的人都是本地人。

而那些真正的官员,又是外地调来的,可他们这些外地调来的,真的能够调得动这些长期待在这里的本地小吏吗?

第一次,朱允熥意识到了,原来这些官员们也有如此这般无力的时候。

于是开口说:

“确实,流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别的地方派到另一个地方去,可以避免这个流官在一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长期达成贪污受贿的利益来往。

可是从别的地方派流官过来,又会出现你所说的,这种官员在这地方,面对那些团结的小吏,无法有力管理。这个问题,确实看似无解呀。”

朱允熥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是想要来解决河口县,关于红薯土豆种子持续被盗一件事情。

却没有想到发现了一个大明流官体系里面,的一个漏洞。

一如之前,在黑云县去解决山贼持续出现问题时,所引发的官员工资普遍低的问题一样。

看来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尤其是那些看似诡异的事情。

比如一个县,经常出现山贼土匪,又比如一个县,红薯土豆种子屡屡被盗。

这些事情,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背后所隐藏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