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各处贴出告示,诏告天下,三日后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处决杜正海。”
“凌云与杜正海乃为至交,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我们只要在周围设下埋伏,定会让凌云及其同党死无葬身之地!”
灵妃与杜正海冷宫幽会,被李之山带领侍卫当场抓个正着;李之山此时更是不忘落井下石、趁势补上一刀。
皇上下颌的线条出现了一瞬的紧绷,只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李之山无措地皱了皱眉,语调暗哑深沉,“难道圣上还对凌云怀有怜惜之意?”
赵煜唇角微垂,默然道:“朕只是觉得对不起灵妃,灵儿临死前,朕曾答应她放过……杜正海的……”
李之山道:“圣上宅心仁厚,在当时那种情形下答应她的哀哀请求,也是人之常情。微臣以为,这杜正海罪大恶极,万万不可饶恕!”
说到这里,他稳稳顿了顿,“圣上还记得十多年前吗,当时杜正海挟持丁府小姐并与元真妖道勾结,入宫行刺……”
皇上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开口的声音带着令人窒息的冷冽,“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李之山深邃无底的黑眸里划过一丝波澜,轻声道:“可是几日前,杜正海夜闯皇宫挟持灵妃娘娘,辱骂圣上,要不是因为他,灵妃娘娘也不会枉死了!
“这种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贼子留在世上,有朝一日若是出去了,必会散布谣言、诋毁圣上清誉,后果何堪,请圣上三思!”
皇上被触到痛处,厉声道:“别说了!”
李之山慌忙缄口。
皇上眉头紧锁,似乎所有的思考与决定都变得艰难。他沉吟良久,终于晦涩地开了口,“就依你说的去办罢。”
“微臣遵旨!”李之山心中窃喜,连连叩首。
一旁的冯朝英听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赵煜此时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与苦涩涌上心头;他颓然坐了下来,以手扶额,有气无力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李之山与冯朝英低眉顺眼地喏了一声,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养心殿里只有赵煜一人。
他眼神空洞,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着,最终又定格在墙壁挂着的那副美人画卷上。
他眼底浸透着深深的悲哀,所有的情绪在心头激荡又强自压抑着,痛苦到极致却是无处发泄。
“灵儿,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朕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朕从来没有对身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动心过。自从你入宫的第一天起,朕便宠你,爱你,百般呵护地捧着你——朕不明白,朕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而使得你如此对朕?难道仅仅因为一个杜正海吗?……”
他愈思愈觉悲从中来,自嘲道:“想我赵煜,枉为一国之君,臣民万千,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头来竟得不到一个自己所爱的女人的心!”
悲愤之下,他抬手扯下墙上那副美人画卷,慢慢地放在烛火上点燃了。
画卷在火苗的吞噬下一点点化为灰烬,直如赵煜那颗慢慢沉冷下来的灰色的心……
黑压压的乌云翻涌不息,如同地狱中的群魔乱舞;狂风撕扯,雷鸣助威,一股恐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
三天后,菜市口。刑场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动。
由此可见朝廷对处斩杜正海之事宣传力度之大;同时也看出人们对杜正海这个漏网多年、同时又颇带几分传奇色彩的朝廷钦犯有多么地感兴趣。
刑场上杀气腾腾,肃杀压抑的气氛充斥着刑场的每一个角落。李之山做为监斩官,丁进之、何禹廷等朝廷大臣亦在一旁助阵。
何禹廷今天来此的目的,当然是冲着杜正海。众所周知,他与杜正海及其全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曾经,杜正海的母亲葛氏抱走了侯爷府小公子何成麟,闹得侯爷府上下一片大乱,人心惶惶;曾经,何禹廷指派爪牙气势汹汹闯入杜正海家中,最终逼得杜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杜正海对何禹廷可谓恨入骨髓,势不两立;而同样的,何禹廷更是做梦都想杀了杜正海。
如今杜正海就要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了,何禹廷觉得自己必须到场。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当初一剑透胸、差点要了他命的血海仇人如何在自己面前被就地正法!……
此时,杜正海已被推推搡搡地押了上来。他身上衣衫破碎,已经看不出是黑色还是血色;他的双手被锁链勒得血肉模糊,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瘀伤与鞭痕。
在粗暴狠戾爪牙的反复肆虐下,他身上尚未愈合的创伤又被撕裂,血色斑驳,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在他的身后,两名手持鬼头大刀的刽子手脸色狰狞,森然而立。
李之山见时辰已到,遂道:“杜正海,临行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快说罢,否则到了阴曹地府,可没有人听你诉苦了!”
杜正海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回转目光,在何禹廷、丁进之等人的脸上缓缓游移了一遭,咬牙切齿道:“杜某死则死矣,何饶舌也,只不知你们这些谋权作乱的佞臣贼子又将死于何地!”
李之山大怒,一扔令箭道:“斩!”
刽子手举起了大刀,刀光闪烁,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围观的人中,几个胆小的人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嗤”的一声锐响,一道冷戾的寒芒挟着一缕凌厉的劲风,如流星追月般倏的划过。
刽子手不由嗥叫一声,鬼头刀落地,人也踉踉跄跄后跌数步。在他的右腕上钉着一枚袖箭,鲜血淋漓。
随之轻灵矫捷的人影一晃,犹如浮光掠影般,在空中几个空翻,已到了刑场之上。
他扬手一挥,满天星光,刑场上的侍卫十之八九中箭,纷纷倒地痛苦地抽搐着。
那人翩若惊鸿几个起落,便到了杜正海面前,手起剑落,把杜正海的绳索砍断,叫道:“杜兄,快走!”
却听李之山狞笑道:“你们还想走吗,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人一怔,放眼去望,只见刑场周围伏兵四起,兵甲林立,把整个刑场围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无数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侍卫皆弓张剑弩,无数支阴森森、阴凄凄的箭尖齐刷刷对准了场中的二人。
围观的百姓见情势陡变,皆惊慌失措,如鸟兽散。
“凌云,我的侯爷府大公子,你终于来了!”
李之山带着几分诡谲的笑意,上下打量着那劫法场之人,故意拖长了尾音道:“这些日子来,你可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找得好苦啊,现在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哈哈哈……”
凌云剑眉一挑,“原来今天法场之事都是你们设的圈套?”
“不错。”李之山眉梢扬起,得意洋洋道:“不过凌云,怎么说你也是侯爷府大公子,现在如果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弃剑投降、认罪伏法,然后再跟着我们去见圣上,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说着他幽沉的目光一转,望了一眼监斩台上的何禹廷,“正好何大人也在这里,怎么说你们也是父子,别人信不过,难道你连自己的父亲也信不过吗?”
凌云眸底情绪剧烈地一颤,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这时,何禹廷亦从监斩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来。
他的腿上就像坠了千钧重物似的,每挪动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沉重,缓慢;他的身形颤颤巍巍的,如果不是有两旁侍从的搀扶,他几乎就要瘫倒在地上了。
其实从凌云现身的那一刻起,何禹廷的视线便一直锁定在他的身上,眼睛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前段时间你又是纵火,又是劫狱,搅得整个京城惶惶不安,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志超,你已经闹腾得够可以的了,难道现在你还不能消停一些,给自己留条后路吗?你让你的母亲情何以堪,你让你的父亲又如何在朝中立足?
“志超……”终于他停住了脚步,隔着弓张剑弩的侍卫们围成的那堵铜墙铁壁,艰难地开了口。
“方才李统领说的对,不要再闹下去了,只要有一线的生机与希望,我们都会在皇上面前竭力为你争取的。为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放下宝剑,认罪伏法吧!”
何禹廷低沉嘶哑的声音传入到凌云耳中,字字句句,凌厉如刀。
凌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他微微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烦乱的思绪。再睁开眼时,俊逸无尘的脸上又恢复了先前一贯的平静与冷漠。
“你是我父亲?扪心自问,你配做我的父亲吗?”
凌云睫毛轻颤,强行压抑着心里翻涌上来的怒气,浊声道:“何大人,到了现在你还在惺惺作态吗?当初又是谁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出卖给他的敌人,害得他备受凌虐、生不如死——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