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儿跟着温良出了侧门。
没有惊动外面的任何一个守卫。
她的心中再次沉重一分。
颜水儿抬眸,向四周眺望而去。
整条街上火光耀天,军士往来不休,却几乎没有多少人的烟火气,带着点凛冽的萧索。
宫城所在,但见乌云漫天,黑黑沉沉地压在头上。
城墙上遍立士卒,冷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不是个正常的夜晚。
拢在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扣住虎口,指尖白发。
面上却佯装无意地瞥了眼四周,便收回了视线,她的眼中没有多少情绪的波澜与变化,倒是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温良使人打开宫门。
随即笑着回头,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对着颜水儿道。
“公主,请。”
颜水儿笑着,微微颔首,脚步像是被丈量过一样,莲步轻移地往里走去。
胸中却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在不断下坠。
这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意外。
没人阻拦,也没人追上来。
稍微听到一点动静,她都还没来得及回头,下一瞬便又隐没了去。
周围内监兵士看得太紧,她甚至没有办法留下一点只言片语。
这一路上,她一个不相干的人都没遇到。
一种不好的预感盘桓上心头,颜水儿倏地明悟。
宫中出了意外。
而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可为何来找她的人是太后?
——多年来诚心礼佛,几乎不问朝政、不问后宫的太后。
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
而此时,他们离寿康宫宫门越发近了。
“咕噜噜……”
盖着油布的板车驶过,留下阵阵的血腥气。
宫墙大门上,到处可见刀箭的痕迹,青石地面清理过,仍然留下大片肉眼可见的血迹,还有些人肢体的细肢残沫。
颜水儿深呼吸,在温良不容片刻的眼神中,提着裙摆,对着大开的宫门踏了进去。
她庆幸自己曾去过北境,见过鲜血,这才没有在一开始就被吓得两股战战,失了先决权。
她甚至还能笑着问温良:“不知大监可能告知,太后娘娘这么晚了,却仍执意强硬地宣召本公主来此,意欲何为?”
温良躬身前引,笑得滴水不漏:“公主殿下进去就知道了。”
颜水儿亦回以一个不落下风的笑,只是眼底的寒凉更深。
不过再几步的功夫,他们终于来到了寿康宫的主殿内,太后的跟前。
太后依旧是那般艳丽殊色的样子。
即便已经有了半头的白发,青丝如雪,可面容依旧精致美丽,就连手指上的丹蔻都是灼华时下新出的色调。
身后只余一个老仆伺候着喝茶打扇,除此外,再无他人侍奉。
而等温良上前熟练的接替过后,老仆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老仆躬身,拱手,却双眼无神。
颜水儿眼尖,眉目一顿。
这老仆……是瞎眼哑奴?
然而还不等她细想,那老仆便已手脚麻利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殿门。
“嘭。”
厚重的门扉重重关上,颜水儿却心惊肉跳,有种自己被囚禁了的在劫难逃感。
她终于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太后,带着三分佯装三分真实的怒意质问道。
“娘娘这是何意?!”
“莫不是打算将本公主关起来?!”
“真视我云舒国军士于无物不成?!”
太后没有回应她的话,岿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讶然闪过,而后叹息一声。
“当真是你。”
颜水儿心中一跳,皱眉道:“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坐。”太后没再看她,而是示意地用满是丹蔻的指尖指了指她身后的座椅,闲话家常般地道,“想必去过一趟北境,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两句话的交锋,颜水儿便知道再装下去已经是无用,瞬间收起了脸上的怒意,面容平和的坐下,接过了温良递过来的茶盏。
她笑着看向了太后:“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本是不知道的。”太后笑得好看,露出了几缕鬓角的皱纹,“可抬头见你的那一刻,便能确定了。”
颜水儿扯了扯唇角,垂下双眸,笑道:“看来是晚辈上妆的功夫不到家,竟一点也没逃过娘娘您的慧眼。”
太后笑得开心:“老身上了一辈子的妆,什么样的我没试过、没瞧见过。”
“你这妆,用来唬别人可以,唬老身却不行。”
颜水儿叹息一声:“晚辈注意,下次一定努力改进。”
太后收敛了些许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垂着眸的她。
“可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努努力就能改进的,下次这种事,得看缘分。”
“就像老身也没想到,自那之后,咱们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如今这般境遇。”
但颜水儿却不认同。
她的抬起双眼,眼眸里像是藏了冰雪做的利刃,锋芒却带着冰凉的灼热。
“那可能要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小女子就是个痴人俗人,只知道努力确实不一定会有希望,但不努力,一定没有希望。”
太后微怔,愣愣的看了她片刻,好似在透过她看什么故人,而后失笑着摇头,满心感慨。
“你果然不像她。”
那孩子娇弱又柔软,有着天底下最善良的心肠与最温柔的宽和。
可与之相对应的,她也没有一点能够面对寒霜风雨的坚韧与力量。
她只会像一朵菟丝花一般,缠绕其上,枯萎其下,却从来都只因他人,而不因自己。
从前她只觉得,以那孩子的心性,留在这风起迭涌的京都,必会香消玉殒,这才促成了她的远嫁之行。
却没想到,即便是这世上最勇猛的将军,也护不住她的娇艳。
可眼前这孩子不是。
她们的相貌很像,眉间的一点清冷的娇媚也很像,可性子却极不像,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南下与北境之行,不仅没有击垮她的心性,却将她打磨的越发坚韧而光亮。
像一块五彩的宝石,又似一缕黎明时的暖阳。
耀眼,却不刺目。
光亮,却不盲目。
不骄不躁,有勇有谋。
想到这,太后不禁再一次感叹道。
“你不像她。”
只是这一次,叹息中却带着淡淡的遗憾与惋惜。
似是……她已注定要踏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