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公主殿下,跟奴才走一趟吧

再往后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韩盼巧拿姜温韦当做邀宠的工具,却对他极尽冷漠与扭曲的殴打,可最终,她也没能断送他的未来。

他成功地摆脱了她的囚禁,从此天高海阔,任其遨游。

但是这个隐藏了多年的事实,一朝曝光大白于天地之下,却是令所有人都震动了起来。

原来,武安老王爷真正的血脉不是颜博文,而是曾经以年少之姿便一赋名天下的少年,他名唤温韦。

原来,老武安王的血脉终究没有被那等不耻之人玷污。

哪怕姜温韦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迫错位,可长大之后,他依旧秉承父志,上敬君王,下抚黎庶,真正做到了一个好官应该做到的一切。

即便身在江南最容易腐败侵蚀的利益与权柄的中心,都没能堕落他的一颗赤诚之心。

原来……

太多太多的原来了,但那些都与颜水儿无干了。

她完成了承诺,将他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从此,他再也不是宣平侯府的庶出公子。

他就只是他。

是笑的温润、百步筹谋的姜温韦。

是……她的故人。

她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值得她在意的人——被交换了人生的另一个主角,颜博文。

此时的颜博文双目赤红,太阳穴鼓胀。

真相越残酷,就越显得他方才否认颜水儿的坚持愚蠢。

武安王老夫人不是他的生母,根本不是他应该为之尽孝之人,而是害他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整整三十载的仇人。

甚至……更有可能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的家人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武安侯老夫人灭口。

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了,更不用说知道他们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他心中无比的相信,武安侯老夫人做得出来这种事。

颜博文恍然,麻木,苦笑,大笑,最后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狼狈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从没有过的嚎啕大哭。

哪怕当初挺身而出,为母亲抗下所有污名时,他都没有这么悲恸过。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心中好歹还有一份执拗而固执的坚守。

可现在,连这一份可笑的坚守都破灭了。

片片碎瓦,化为粉尘,烟消云散。

可悲而荒唐。

他这一生,就是个可悲而荒唐的笑话!

一只精致的绣鞋从他身旁走过,颜水儿终究是轻笑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未曾有过片刻停留。

她是前来大雍和亲的云岚公主,是云舒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与这个年过三十的落魄男子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她华贵的裙摆却突然被一只大手不着痕迹地拽住了。

颜水儿脚步微顿。

在衣袖与尘埃遮挡的阴影里,一个沙哑到干涸、仿佛声声泣血的熟悉男声,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话,随着风,飘摇进了她的耳中。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对不起,没能好好对你母亲。

对不起……没能撑起这个家。

心中忽然涌起点点难以言说的酸涩,浓密的睫羽微眨,半晌后,颜水儿精致的红唇微扬。

她不着痕迹的、狠狠地抽出了自己的裙摆,没有回复一个字的大步走了出去。

徒留身后那个仿佛老了十岁的男子,孤独无依,跌坐在地。

对不起?

呵。

可惜啊,太迟了。

不论是对于颜林氏,还是颜澜漪,都太迟了。

或许他也曾有过慈父之心,否则不会在今日这般的情形下还能依稀辨认得出她的容颜来。

可也仅限于此了。

斯人已逝,她无法代替已经死去的人妄说原谅。

既然如此,那就让风将这句迟来的歉意送去她们的耳中吧。

惟愿,逝者安息。

……

颜水儿出来后,崔宏与许浮也不再多呆,跟着一起告辞。

他们的离开仿佛是一个不约而同的信号,园内所有来为宣平侯老夫人贺寿的各府家眷,均都一一告退。

而宣平侯府想来也没精力安抚他们了,自己府内已经是一团糟,甚至让京都大半的权贵世家看了笑话。

可他们又能如何?

事实不容更改,过去也无从抵赖。

云岚公主不仅将当年的一切都还原,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还拿出了各种各样的人证、物证。

准备充足,又怎是他们一句荒唐就能抵赖的?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宣平侯姜康宁即便是满脸青色,却也依旧勉强自己笑起来。

一个个将今日前来的客人好生赔礼地送出去后,说道‘待处理完府中事后便立即登门谢罪’。

倒是叫好些看笑话的人难得高看了他一眼。

颜水儿的心中有些复杂,甚至有些难言的压抑。

可她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为什么。

此时的门外,已经天色黑沉,早已没了艳阳。

在与崔宏道谢并告辞后,便由着许浮送着她回到了住处。

许浮也告退离去,颜水儿再次拜谢。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颜水儿笑着让含春下去帮藏冬卸妆,却又独自一人从屋内走到了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

空荡荡的屋子里,门锁扭开,女子面色如常地打开门,叫了声‘爸,妈,我回来了’,却四周寂静,无人问答。

满是器械的实验室里,仿佛高科技般的数据在悬浮的屏幕上极具滚动。

她明明看不清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却诡异地明白这些数据的背后代表了什么意思。

刺啦……刺啦……刺啦!

颜水儿熟练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头又开始痛了。

瞬间,所有似是而非的画面在脑子里全部消散,只有微微喘息下的迷惘。

她刚刚脑海里闪现的是什么时候的画面,为什么……她没有一点记忆?

但……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头疼欲裂。

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呼之欲出。

颜水儿用手揪住胸口的衣襟,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啪嗒。

可就在此时,一双不染纤尘却黑漆漆的靴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颜水儿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她看见了一张笑地让人轻易就放下了心防的脸。

温良。

太后身边的心腹宦官,温良。

对视片刻,颜水儿双唇微启:“……大监。”

温良友好地道:“公主殿下,跟奴才走一趟吧。”

他笑着,一如当初那般温和而无害。

可颜水儿知道,若此人当真有他脸那般无害,他就不会在所有的内监中脱颖而出,唯有他一人成为太后的心腹。

多年来,即便知道了太后与皇家再多的秘密,也始终如一,屹立不倒。

如果他真的无害,那他就不会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前,未曾惊动任何一人。

许将军回去了,她亲眼看到的。

屋外的守卫……大约对温良来说,已是无用的摆设。

至于宿朝……此时都未出现,除非他不在,不然怕是已经……

颜水儿的心中一沉。

但她却一点都没表现在脸上。

深呼吸片刻后,她强打起精神,对着温良笑的眉眼微弯,甜声道。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