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的手顿时就是一抖。
颜水儿厉声呵道。
“捧好!”
两人顿时都猛地一僵,面容青黑却又带着点不敢置信的颤抖。
尤其是颜博文,眼眶已经红得有些湿润。
可颜水儿只觉得可笑。
“武安侯,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本公主不信,当年你嫡妻去世的真相你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一点都没怀疑过!
可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听、不信、不看,如今你的亲生女儿步了后尘,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慈悲!”
颜博文没有回答颜水儿的质问。
他只猛地转头,睁着双赤红如鬼魅般的双眼,看向右边席位上的武安侯老夫人,手背青筋暴起,死死地抱住怀里的楠木盒。
“母亲……”
武安侯老夫人心虚地不敢看他。
颜博文一怔。
母亲……他的母亲啊。
哈哈哈!!
“你这不孝子,看我作甚!你当年做的孽,缘何能怪到老身身上!”
武安侯老夫人几乎是在颜博文看过来的瞬间就汗毛直立,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道。
可她又不是个多有演技的人,脸上的闪躲、心虚、不堪全都写在了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再不用多问,一切因果已然明了。
颜博文笑得比苦还难看,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双眼失神,乌紫色的嘴唇呢喃。
“报应,报应,都是报应啊……”
那模样,似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明明是个刚三十岁的男人,却仿佛比四十岁的人还要苍老。
灰败的脸上,满是沧桑的褶皱与折痕——那是常年皱眉与抿唇之人在岁月里留下的痕迹。
他替他的生母背负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罪孽和恶名,却还要装作觉得那些人该死的样子。
否则,一旦当年受害者的亲眷察觉到不对,知道了真相,他们无法对付他这个武安王遗孤,却能将身为后宅妇人的武安侯老夫人暗害得易如反掌。
颜博文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母亲是什么货色了,她的心比谁都蠢都坏,却偏偏恶事做尽还不自苦……
大概她这辈子唯一的好,都留给了她那个相依为命的亲生妹妹了吧。
可偏偏,他又坏得不透彻,血脉里仍存善念,故而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夜夜难以安眠,这么多年,竟苍老得比谁都快。
但凡和武安侯老夫人一起走出去,谁会以为她们是母子?
颜博文闭眼,苦笑,圈着怀里的楠木盒,紧紧得像是溺水之人抱着唯一的一块浮木。
“公主殿下说笑了,本侯的嫡妻,是在惊蛰寺礼佛病逝。
本侯的女儿,是在与太子殿下南下的途中受惊加上水土不服后,体弱而亡……
这与本侯、与本侯的母亲又有何相干?本侯……又如何伤心不得?!”
刚开口时,颜博文是抵着后槽牙,忍着喉间漫涌而上的血说的。
而到了后面,几乎是声声威吓,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向颜水儿斥责。
是,这其中是有许多疑点。
而他母亲的手也绝不干净。
可他不承认。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会承认。
坐在颜水儿下首的崔宏和缓的笑容微顿,而许浮则皱着眉,将右手放在了剑柄之上,满眼不善的看向了颜博文。
原本还在思索这云舒国的小公主和武安侯打什么哑谜的贤王见此,眉心微蹙,呵斥道。
“武安侯,注意分寸。”
颜博文深呼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冷漠的脸。
眉心下意识地皱起,眼尾带着深刻的折痕,身体微弯,双手作揖,声音沙哑地拱手道。
“下官逾矩。”
随即再不多言。
“哼。”
许浮轻轻冷哼了一声,些微出鞘的剑柄又落了回去。
崔宏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大殿里的众人,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可这两日已经粗略领会过这位云舒国首辅手段的人,无一人再敢小瞧于他。
众位分散在后座上的女眷们尽皆窃窃私语,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毕竟武安侯夫人当年就死得蹊跷,如今她们虽然对颜澜漪的死知之不深,可听上去,这些可都与武安侯老夫人脱不开关系啊!
毒妇!
真真是个毒妇!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她怎么连自己的嫡亲孙女儿都要害!
哪儿还有一点儿作为祖母的心慈!
而作为挑起这一系列争执的颜水儿,则波澜不惊地端坐在上首,看着他们反目、争吵、抱怨、推卸……以及愚蠢的掩护。
她当然知道颜博文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承认。
是,他当年是对颜林氏有一定的感情,也对颜澜漪这个第一个出生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有过慈爱。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武安侯老夫人从小开始对他长达三十年的洗脑。
他对母亲的包庇与顺从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深入了血液中。
——“母亲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你长大后一定要孝顺,否则天打雷劈!”
——“你父亲战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你的父亲一起去死?!”
——“你苟且偷生,抢了你父亲的寿数,若还不孝顺母亲,简直妄为人子!!”
——“你父亲弥留之际没说出口的话就是要让你好好孝顺母亲,一切都听母亲的话,连着他的那份一起,好好伺候你母亲终老!”
……等等等等。
颜水儿随便看了几句后就明白,任谁听这种话听个三十年,也不会再是个思维正常的人。
尤其是……这一切还是从颜博文的孩童时期开始,就更显得可怕而变态。
所以,她之所以一上来就给两人两盒假的尸骨,为的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猛然冲击他们的思维,动摇他们的心神。
而后,再通过颜林氏和颜澜漪的事情,让武安侯老夫人慌乱,让颜博文失态。
这里能主事的男人,哪个不是心思深沉、满眼心机筹谋的,会看不出来她说的是真是假吗?
一旦她们先入为主的认为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后面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顺着她的话去思索,少了许多抵触与质疑。
而更重要的是,当所有的真相都曝露出来,颜博文还能像此时这般,毫无原则地护着他的这个母亲吗?
毕竟……他哪怕怀疑过一切,也从没怀疑过,他不是武安侯老夫人的儿子,更不是武安老王爷的亲子。
而这背后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愚蠢又好运的妇人和她那野心勃勃却又自私自利的妹妹一手导出来的好戏罢了。
为了一己之私,交换了好几个孩子的人生。
她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