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颜水儿还是喝了那碗苦的掉渣药。
因为她想快点好起来,再不要像从前那样。
颜水儿在巫族的成长很快,快到令公仪琨瑶瞠目结舌,快到……几乎令所有人见过她的巫族族人都认定她会是下一代的巫女圣女,是巫祝的继任者。
但公仪琨瑶是少有的不开心之人,甚至还有些迷茫。
与颜水儿一起学习巫蛊之术的她是最清楚颜水儿的天赋是有多强大的。
别人费尽心思训练多年的蛊虫,她一碰蛊虫就乖乖听话了。
别人日夜和成群的巫蛊作伴,认识它们,熟悉它们,掌握它们,可颜水儿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站在那里,巫蛊就会自己乖乖地趴在她的手心里。
……这让她怎么比?
哪怕是自负自傲如公仪琨瑶,也不禁有些泄气迷惘。
难道她真的是天赐巫女,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可是公仪琨瑶不甘心呐。
她从小就开始学习蛊虫了。
还没站稳就学会了养虫子,刚学会爬就去给蛊虫找吃的,就连睡觉都要将它们带在身上,就是为了长大以后如臂指使。
她打败了所有竞选者的待选巫女,为此风雨无阻地修炼巫术,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
她也的确做到了。
如果没有颜水儿的到来,按照族规,她将以碾压式的优势成为下一任的巫族圣女!
结果颜水儿从天而降,她多年的心血和期望陡然落空。
这其中巨大的失落和落差,很难不让人心生怨恨。
她该是怨恨的。
可公仪琨瑶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从小女孩儿长成了窈窕少女,从张扬骄傲的小团子长成了风华沉默的豆蔻女子,她也没做什么。
因为她知道,在巫蛊之术上,伤害颜水儿,她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颜水儿优秀得以远超常人的水准,提前按照族规下山历练。
然后她偷偷跟了上去。
她看着颜水儿像是懵懂无知的小鹿一般,对着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露出好奇且澄澈的眼神。
看着她善良地帮助这个,又帮助那个,全然不像一个习得巫蛊之术、令人厌恶又恐惧的神秘巫女。
公仪琨瑶对此嗤之以鼻。
但她依旧紧紧的跟着颜水儿,以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执拗地跟着。
直到她看到了颜水儿遇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不被世人理解,被亲人伤害,却依旧赤诚地保护自己国家和子民的男人。
他的名声很不好,暴虐,残忍,弑杀,荒淫无道,剥削百姓……
可颜水儿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心疼他。
最后,颜水儿甚至决定留下来帮助他。
可对于巫女来说,这是不可以的。
巫女可以和山下之人有露水姻缘,也可以生儿育女,若是生下的孩子有巫蛊天赋,甚至可以将之带回族里。
但她们不该真的爱上他人。
巫女的一生,就该全心全意地奉献给巫族,给巫蛊之术。
她们的心中,不该也不能有杂念。
公仪琨瑶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大雍国太子,秦桓。
她冷漠地看着颜水儿和这个男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看着他们所向披靡。
有了巫女的帮助,很快,原本就一边倒的战局就越发的明晰了起来。
在北境将士和百姓的欢呼雀跃声中,大金国的铁骑节节败退——他们想一路攻占到大雍都城的美梦,彻底醒了。
大金国的将领们不得不承认,他们打不过秦桓,更打不过和秦桓和他身边女子的联手。
直到公仪琨瑶的到来。
公仪琨瑶找到了他们,并眼神冰冷地吐露出了一个计划——一个杀掉秦桓的计划。
她的眼神淡漠得惊人,也亮得惊人。
巫族圣女不该有牵绊。
而颜水儿如果因为这个牵绊的死亡而崩溃,那就证明,她不适合做这个巫女。
她没有做错。
因为,这也是待选巫女下山历练中,考验的一环。
公仪琨瑶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很好看,如果她的周身没有那么多虫子的话。
大金国的将领满身冷汗的僵硬在原地,这般想到。
很快,在商议过后的某一次交战的战场上,秦桓如往常一般,拿起武器,穿戴铠甲,将自己的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最信任的‘颜水儿’。
但身披铠甲的‘颜水儿’却目露冷光。
周围的蛊虫如往常一般任由她驱使地帮助着大雍的将士,去杀人,去救人,甚至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狠厉和果决。
就在大雍将士们诧异且欢呼的时候,借着蛊虫的掩藏,‘颜水儿’掏出了一把染着蛊虫毒液的匕首,缓缓走到了秦桓的身后。
战场上太乱了。
且大多都身披铠甲。
若非衣着与旌旗的不同,其实在厮杀的混乱中,是很难注意到己方之人的。
更何况,眼前几乎是要决一死战的金人。
他们牢牢地吸引住了大雍将领们的心神。
于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颜水儿’于混乱中,坚定地向秦桓走去,然后反手一刀,将泛着冷芒的利器,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周围的大雍将领们顿时面露骇然,心神俱裂!
秦桓身体微僵,他缓缓低头,看着自自己胸膛而出的匕首,带出了滚烫的鲜血与血肉,睫毛轻眨。
而后,他顺着这把匕首,看向了它的主人。
“……你不是她。”
秦桓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痛苦与迷茫,可当他真的看到那张刻进他身体和骨血里的样貌后,反而平静了。
“你不是她。”
他再次肯定地重复道。
虽然身体在颤抖,声音也虚弱无比,可他依旧坚定。
公仪琨瑶笑了。
计划已经得逞,她也没了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一开始也没打算瞒多久。
只要一瞬,一瞬就好。
战场上的每个瞬间,就是瞬息万变的。
她从小和颜水儿一起长大,熟知她的大多习性,更精于易容和伪装。
再加上身上这和颜水儿同出一源的巫力遮掩,迷惑秦桓一瞬实在再轻易不过。
外族敌将的牵制,大金传说中几乎隐退的老将呼哈赤再次出山,引得秦桓不得不慎重对待,将大半的心神都分之于此。
皇帝派来军中的心腹、代天子亲征、鼓舞士气、同时行监军之职的贤王,也在背后牵制住了秦桓这个大雍太子大半的亲兵与心腹。
重重包围下,秦桓被偷袭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必然的事。
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所以公仪琨瑶的眼神很冷漠,没有一点计划成功的成就与喜悦。
她甚至感到了烦躁。
因为这与她的计划有了出入。
如果她不是这其中唯一且不可或缺的审判者,那设计的这场考验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和颜水儿一样,是多方势力角逐下被利用的棋子。
她淡漠且无情地抽出了插在温热胸口中的刀子,转身就走。
将心脏漏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如注般喷涌的秦桓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在……哪里?”
公仪琨瑶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一抹讥笑。
痴傻的人类啊,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关心着别人的生死,别人的命运,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啊,她去追逐自己的身世了。”公仪琨瑶回头,眼神怜悯,“她不要你了。”
秦桓浅浅一笑,双目几乎要完全闭上。
“……是吗?”
说完这最后两个字,这个固执的不肯倒下的男人,终于没了最后一丝生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公仪琨瑶无趣地收回目光,神情恹恹地准备离开战场,往回走。
可下一秒,她的胸口一痛。
她木然而僵硬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原本应该存在在秦桓心口上的匕首,此时正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尖上。
一刀毙命。
公仪琨瑶面露茫然。
她不是已经将匕首扔了吗?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
可这个问题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因为下一秒,她就软软地倒在了尸山血海的血泊中,成为了无数不知名尸体中的一具,再没有人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