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游远了的颜水儿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因为她又看到了一个身上带伤的暗卫不小心跌落了下来,汩汩的血液将干净清澈的湖水渐渐晕染成血液的鲜红。
她拧着眉,再一次透支力气般的加快速度,将人如炮制法般的救起,送了上去。
一个,两个,三个……
颜水儿真的感觉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
可看着还在不断往下掉的人,她咬咬牙,自我催眠道。
“最后一个……再救最后一个……”
刺客前来刺杀,不会只惊扰到他们这一艘画舫。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非要和这些公子小姐们的画舫混在一起的原因。
自家小辈遇到危险,身为家族长辈,难道不会焦急,不会愤怒,不会想要救人?
不可能的。
而一旦这些家族的掌权人都出手了,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刺客们不可能不受钳制,进而无奈撤退。
这就是借力打力,围魏救赵。
虽然这次‘魏’和‘赵’的距离近了一点,不过问题不大。
他们持续不了多久了。
靠着这样的信念,颜水儿坚持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一具温热而熟悉的身体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从腋下穿过,紧紧箍在她的前胸和后腰上……
颜水儿这才脱力地松软下来,彻底地将自己交付给了身后之人。
而浑身是血,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在收剑后就果断往下跳去捞人的秦桓身体蓦地一僵,瞳孔乍缩,眸中一锐,猛地往上冲去。
颜水儿要滑好一会儿的距离,被秦桓几乎用内力作弊一样的,瞬间就冲到了画舫上。
湖水被震得如分海般掀起剧烈波涛,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秒,而后直接一股脑地浇了下来。
“哗啦啦——!”
“啊——!”
不远处,传来娇小姐们的惊慌尖叫声。
同样被浇了一脸的颜水儿:“……”
只是她眼眸一转,看着焦急的叫大夫过来为她看诊的秦桓,又咽下了到嘴的话。
秦桓眼中压抑着的自责与愧疚被她一一的看在了眼中,可她心底却罕见的雀跃。
她靠在秦桓的怀里,一起坐在画舫中。
见宿朝急急忙忙‘拖着跑’过来的大夫,其实脚底已经悬空,像是在飞,她无奈又好笑。
想小幅度地抬起手摇一摇,却发现自己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只能无奈地转动眼眸,对着秦桓无力又小声地道。
“我不过就是有些脱力,一时间累狠了而已,没什么大碍,让大夫去给其他人看伤吧。”
“还有你自己,伤口泡水,还用内力,你不怕痛吗?”
颜水儿小声的嘟囔着,自以为很有气势,却虚得厉害。
她还用勉强能动的食指戳了戳秦桓的腰腹,虽然可能在秦桓看在跟挠痒痒差不多。
但秦桓抿抿唇,很听话地让大夫过来给自己包扎了。
颜水儿满意地收回了瞪他的眼。
秦桓望了眼大夫,大夫对他摇摇头,继续给他上药。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下颚与身体终于缓缓放松。
一时间,鲜血又流出来了些许,可他却一点都没在乎,只微微垂眸,看着颜水儿的眼神深邃又复杂,最后轻声叹道。
“抱歉。”
颜水儿舒服地被某人捏腿捏手,放松四肢,整个人惬意的都要飞起来了,声音都有些发飘。
“你道歉做什么,是我自己要和你一起来,也是我自己想要和你并肩作战的,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啊。”
她微微睁开眼,睨了他的冷峻的面容一眼。
“倒是你,我功劳这么大,也不见你夸夸我,还冷着一张脸,也太伤人心了。”
秦桓眸子微怔,而后冰雪融化,带着压抑和寒霜的眸子渐渐染上星星点点的温柔。
他顺着她的话,低柔了嗓音道。
“夸你,你很厉害,也很聪明,机敏又不失果决,勇武又不失计谋,你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你是今日,当之无愧的大功臣。”
颜水儿一愣,而后绯色渐渐染上她累得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眸不自在地掠过周围的人,然后装死地转头将脸埋进秦桓宽厚的胸膛里。
啊啊啊——!!
她只是为了缓解气氛才说的那些话啊,这男人怎么就当真了!!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
夸就算了,还这么、这么……
嗷——!!
她没脸见人了!!!
颜水儿‘羞愤欲死’,秦桓却轻笑出声。
他低着头,认真地揉完这只手,又换那只脚,完全不顾身旁正在给他上药的大夫。
举着伤药正要往伤口上倒的大夫:“……”
默默深吸了口气,也跟着换了方向。
不生气,不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
谁让这人是太子呢。
他一点儿也不生气。
自我催眠着不生气的老大夫,面无表情地直接将金疮药狠狠往伤口上面一倒!
“嗯……”
一声压抑的极轻的忍痛闷哼声传来,老大夫立马舒坦了。
于是,面对秦桓横过来的眼神,老大夫很是慈祥和蔼地对他一笑,然后……
下手更重了。
秦桓:“……”
算了。
而在秦桓怀中闭着眼,几乎舒服得快要睡着的颜水儿听到这一声熟悉的闷哼,下意识的睁开眼,担忧的望向秦桓。
“怎么了?伤口很痛?”
声音带着即将睡着又忽然清醒的绵软与娇俏的尾音,让人听得心里酥麻。
秦桓努力绷住脸,努力抵御住着这双重刺激:“没事,你睡吧。”
“哦,好。”
颜水儿又迷迷糊糊的听话,闭上眼睛,可刚才的睡意被微微惊醒,倒没了一闭眼就累得要睡着的困意了。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忽然就回想起了方才在湖底仰起头见到的那一幕幕。
秦桓的武功卓绝,杀伐果断,宛若杀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他发挥实力的时候。
若说周围的暗卫是以一敌五,那他就是以一敌五十,敌五百。
只是巍峨高大地站在那里,就足以令所有敌人胆寒,如终年不化的雪山般,令所有想要跨越他的登山人都折戟沉沙,掩埋进风雪当中。
他就像一座永不会被跨越的雪山,冰冷,而强大。
即便是有噬心蛊激发潜力,这份天赋也太过卓绝,且过于得天眷顾。
很多人都夸赞他,信任他,仰望他,将所有的期盼与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并将他视为前行道路上最明亮的指引灯塔。
可他们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种信任和仰望会将秦桓裹挟至一条极为残酷的道路上,且从此只能向前。
颜水儿的心中忽然涌现起了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睁开眼,制止了还要给她继续按摩的大手,缓缓从秦桓怀中坐起身来,努力挪去一旁。
颜水儿坐在他身边,将自己的小脑袋踏踏实实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认认真真地在他耳畔轻声询问道。
“秦桓,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走到今时今日这条路上,所得到和失去的一切。
秦桓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起身,在她身边慢慢下蹲,直至单膝着地。
他温柔地跪在一片污秽之中,将她方才因落地而沾染上了血污的雪白的足尖轻轻放置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大手细细擦拭。
他微微垂首,乌黑的睫羽遮掩住了漆黑的双眸,但却能让人听到他释然话语中的真挚。
“人这一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难过也好,后悔也罢,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有的时候,得到是侥幸,得不到才是常态。
比起大多数人来说,我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很满足,所以,不会后悔。”
颜水儿为他这份答案而心神震颤。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他,眉目浅浅,却心口发烫。
她忽然问了句跟刚才的话题完全没关系的话。
“秦桓,你知道你身上最可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你明明才是受益者,却永远都在帮被压迫者说话。”
秦桓一愣,而后失笑。
这次,是他微微仰起头,看向了她。
“这并不可贵,只是因为周围黑暗,所以才显得我异常明亮。”
“然而这世界,本该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