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儿:“……”
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她气得直接上手去拧秦桓腰上的痒痒肉!
“嗯、哈哈……等等……”
一下,两下,三下……
虽然把自己手掐红了也没从秦桓劲瘦的腰子上拧起一块肉,但看着秦桓忍笑的样子,颜水儿再板不住脸,没忍住的轻笑出声。
片刻后,她收回手,张了张嘴,还是有些低落和难过的道。
“真的不能……换个方式吗?”
秦桓没有做声,他只是轻柔而平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广阔的包容,耐心的对她道。
“昨日收到急报,大金将领呼哈赤带兵进犯我大雍边陲,意欲大举进攻。
北境虽有存粮,可一旦战争的号角吹响,那一点存粮也只是杯水车薪。
更不用说如今寒冬刚过,又正值春耕,北境的存粮眼看就要告罄。
水儿,你知道一场没有铠甲、没有兵刃、没有辎重的战役,对于守卫在边陲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死亡,意味着他们要用人渺小而坚韧的躯体,用活生生的血肉生生去阻挡敌国的重辎铁骑。
颜水儿昂起的头颅又低了回去,声音也变小了许多,精致小巧的下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
“那朝廷呢?朝廷不拨粮不配运辎重吗?”
秦桓叹息了一声,看向天空上高悬的明月,看着它将皎皎月华平等地洒向世间,轻声回道。
“朝堂官员冗余,又擅争权夺利,为一党私利拖延军情之事时有发生。
他们不会明白,每多晚一天,就会有多一分的远在边陲的将士和百姓在无奈中死去。
没有粮食,就只能吃野菜啃树皮,没有铠甲武器,就只能用血肉之躯去阻挡敌人的刀枪马蹄。
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人,两个人不行就五个人,以五换一,以十换一……
可将士们的命也是命,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他们不该就这样无意义地死去。”
朝廷不希望边疆执掌兵权的将军大权在握,威胁帝王的统治,所以北境历代都缺少文职官员。
可经常在战场上厮杀的将领们又太不通和文臣们周旋的套路,甚至很多直肠子的人根本就学不来文官的那套潜规则的做派。
所以往往按需申请的一千份物资,还没出京都,就会先被压缩成五百份。
再经过路途上各地官员的审批、协助,过程中五百变三百,三百变两百……
最后拨下去的物资就只剩下了一百份,甚至还不足一开始的十分之一。
若是实在熬不过去了、想要多申请一些,就会面临朝堂百官的质问和责难。
——“为什么过去申请这么些就可以了?现在突然就多申请这么多?”
——“以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之前一百份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还能打胜战,怎么到你们就不行了?”
——“你们北境的将领是不是有了异心?将士们是不是要哗变了?是不是有人跟敌国接触意图通敌叛国?!”
……
这么一通问下来,便是再忍不住也只能咬牙忍下来,将军勒令将士们拴紧裤腰带,一天只吃一顿饭。
舍不得将士们白白牺牲性命又怎么样,他们辩不过远在京都的那些享尽荣华富贵的高官勋贵。
一切就只能无疾而终。
从前秦桓也是对这些来自边陲将领的申请充满审视的一员。
自小在那些大儒的教导下,他从小就开始掌握帝王之术,开始学习平衡之道。
边境是重要,可民生也重要。
河水决堤,天降大旱,洪水滔滔,瘟疫蔓延……哪一项不急迫?又有哪一项不需要国库拨银赈灾?
都需要。
可资源只有那么一点。
在农耕文明的古代,即便百姓累死累活,每年的收成都是那一个固定数,而且这还是丰年的算法,荒年简直惨不忍睹。
可当他亲自领兵,来到北境,来到大雍的边陲,亲眼看着自己国家的将士衣着褴褛,别说铠甲了,有的甚至连衣服都是破的,武器残破。
百姓更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仿佛瘦得只剩下一身肋骨,风一吹就能吹倒。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努力的想将自家的存粮塞给那些饿着肚子也要守家卫国的小战士们。
秦桓清醒的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手握红缨枪,骑在马背上,第一次不顾任何风雅的骂了一句脏话。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骂谁。
国土边境必须寸毫不让,否则,将是数十年甚至百年都难以彻底收复的河山。
它需要无数后来者前赴后继、悍不畏死,需要将士们用血与泪的代价趟出一条血路来。
可即便如此,即便有无数将士和百姓拿生命去守了一个边陲线出来,却仍有将军和将领不是死在敌人的铁蹄下,也不是死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
而是死在了自己效忠的帝王的胆怯上,死在了一个个莫须有的罪名上。
多么可悲,又多么不值。
深邃的夜色里,秦桓的眼眸暗潮涌动,似是要和这暗哑的夜色融为一体,再不得见光明。
月色下,他的神色冷峻,容颜英朗,却好似煞神般让人不敢直视。
五官如同刀刻般棱角分明,双眼黑亮似寒铁星,望着远方的星子,泛着隐隐的冷芒与锋锐。
颜水儿就坐在他身旁,与月光与暗影中,仰望着他,听他诉说着过去的往事。
这一刻,她感觉他好似就身在战场之中。
在一声声刺破长天的马啼声里,他松开缰绳,策马前行,飞速奔驰,驶入快要能吞没天地的狼烟里。
唯有那一束缨枪红,耀眼如炬,连天的烽火都无法将它湮灭。
仿佛一柄凝练着他所有怒火与意志的冲天巨剑,涛涛烈烈,傲义凌然。
在烽火与怒嚎声中,乘风而起,直冲云霄。
滴答。
云销雨霁,稚嫩的绿叶支撑不住雨水的重量,终于弯下茎叶,送雨珠滚落下去,终归大地。
在这一瞬间,颜水儿忽然明白了秦桓的坚持。
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轻率的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只是在两厢较量中,他选择了更为需要、也是分量更重的那一边。
就像当年的河堤与战场。
就像如今他自己的性命与北境的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他都如当年一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因为有国才有家。
这不是什么空喊口号的话,而是事实。
但凡经历过十年前大金国一路屠杀近京都的人,都会明白他今时往日的选择。
沉默半晌。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抿着唇,抬头看向秦桓。
“好,我不阻拦你的决定,但我有一个要求。”
秦桓温润的眸子看过来,却在月光映照的光影里,显出了几分出尘的冷峻。
颜水儿看着他,坚定着眼眸,一字一顿的道。
“这一次,我不想再呆在后面了,我想跟你一起,与你并肩,可不可以?”
余光下的高大身影一顿,默然半晌,忽的轻笑了一声。
秦桓微微俯身,将眼前眉目稚嫩却隐隐透着坚韧的少女轻柔的抱进了怀里。
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里,眼睫微颤,深吸了口气,而后低声承诺道。
“好。”
“这次,我与你并肩。”
他活不多久了,他也不该活着,他仅有的余生都该用来赎罪。
可他又绝望的发现,当他放弃了所有时,他又想活了。
他舍不得死。
月光轮转,云朵渐羞。
照映着月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似有万年光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