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颜水儿忽然心中一悸。
她下意识的捂着胸口,湿润的眼眶有些迷茫的失神。
刚刚那一下,是怎么了?
“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姜温韦眼眸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捂着胸口的手,温柔地轻声发问。
好似刚才那个冷漠地说着‘德不配位’的人不是他。
颜水儿再试探性地揉了揉,却发现胸口已经没了那份全身血管都被牵动的牵扯感。
心脏乖乖地跳动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颜水儿有着迟疑又茫然地放下了右手,低着头看着自己出神,却对着姜温韦摇了摇头。
“我没事。”
脑子放空了片刻,她深吸口气,用手中的绢帕擦了眼,抬起头,看着姜温韦的眼睛问道。
“这些消息,都是殿下告诉你的吗?是你与殿下交易的一部分?”
姜温韦缓缓摇头,却又颔首。
“是,又不是。”
“镇北将军案与当年的十年大清洗案是一起被封存起来的。
世人皆被殿下举起的屠刀吸引了过去,一代忠臣名将阖家之死竟没掀起半点浪花。
我曾派人去查,但北境百姓对此讳莫如深,任何打探或明或暗打听镇北将军消息的人,都会被他们万分警惕。
而封存在京都的徐淮叛国卷宗,在下查不到。
哪怕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可依然有人在盯着它,且不止一方势力。
在下不能、也不想打草惊蛇,遂与殿下做了交易。
方才说的这些,有泰半是殿下告之的,有一小部分,是在下这些年查到的。
在下以性命保证,以上所言,并无半点虚言。”
一个江南的知府,居然能将手伸到遥远之外的北境,查到不管是当地百姓还是朝廷位高权重者都万分上心的案子,颜水儿再一次对姜温韦此人升起了难以言喻的赞叹。
她扯起嘴角,眼眸微垂:“倒不必如此,我信大人,只是……”
有泰半都是秦桓告诉他的啊。
或许是看出了她内心的在意,姜温韦浅笑着道。
“娘娘且安心。
这些消息,都是因当年镇北将军一家的尸骸、和被大金国将领俘虏的徐小将军的尸骨,都是被远赴北境的殿下亲自派人找回来,并好生安葬的缘故才知晓的。
殿下并未曾刻意派人探查娘娘的身世。”
颜水儿一愣,神情有一瞬间的赫然,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移开了视线。
“那这么说,徐水昭的失踪,也是在这个时候知晓的?”
“是。”姜温韦点头承认道,“殿下派去收敛尸骨的战士因敬重镇北将军,并痛惜他们一家的遭遇,所以在处理他们身后事的时候,都非常耐心细致。
等到后来,他们发现里面少了一个人后,心中震颤,却并未声张,而是一层层地向上传递消息,告知了当时还在北境的殿下,未曾让京都来的位高者知晓半分。
殿下得知此事后,选择了隐瞒,派人悄无声息地找了具女囚的尸体以作替代,这才让镇北大将军的血脉得以留存。”
想到冉贵妃对她的误导和自己在京都打听到的消息,颜水儿只觉得荒谬。
“那为何消息一路传到京都,竟变成了殿下亲手杀了镇北将军一家了?”
姜温韦道:“娘娘,北境与京都相隔何止千里,在此种情形下传回来的消息,有所演变是再正常不过的。”
颜水儿皱眉,不赞同道:“可这也太过南辕北辙。”
姜温韦叹息:“娘娘可是忘了,和这消息一同回京的人是谁?”
这些人趁着流言还未传入京都,将其篡改,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他们这些臣子,就是远在京都、高高在上的帝王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就是当今帝王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些舆论的控制权,几乎任由他们摆布。
颜水儿思索了一瞬,便明白了姜温韦的话里话外的意思。
少顷,她询问道。
“当年京都来的那些高官都有谁,你知道吗?”
姜温韦颔首,字字清晰地吐出他们的身份。
“贵妃之兄、如今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冉大将军,以及被当今陛下最信重的宗室——宗正贤王。”
“原来是他们啊……”颜水儿怔忪喃喃道。
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当年的冉贵妃从先帝之嫔,一跃成为当今陛下的贵妃,十年过去,不仅自己的位置坐稳了,更是要开始提拔冉氏族人为自己的臂膀了。
所以有了这次‘大功劳’的冉氏嫡子,才能在回京后得封大将,威震朝野,权柄赫赫。
但她没想到的是贤王。
在京都,贤王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对贵妃权柄的不满,可以说贵妃至今没有坐上皇位,有一半都是因为这位贤王的缘故。
但当年,却也是这位贤王和冉氏一起,亲手杀了朝廷的忠良,而后将冉氏兄妹一举送上高位。
这可真是……
“娘娘可知北境段家?”姜温韦忽然问道。
颜水儿忽而一愣:“可是段嫔出身的那个段家?那个传闻被殿下杀尽妇孺的段家?”
“难道这消息也是假的?”
“并非如此。”姜温韦出乎颜水儿意料之外地摇了摇头,“段家的女子当年虽未投靠大金,但却常年享受着段家男人们带来的权力和财富。
所以在段家被判刑后,段家的大多数妇孺本该被判流放为奴。
可北境本就是大多数罪臣的流放之地,更是大雍最荒凉的边疆,段家妇孺若被判流放,就只是个明面上的罪名,根本受不到任何惩戒。
于是殿下转念一想,便派他们出关,为关外的将士们烹煮饭食,浆洗衣物……可段家的女人们不愿。”
“从一出生开始,就享尽荣华富贵,以蔑视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站在北境百姓头上的段家人,如何能做到这般需要放下身姿的屈辱之事?
于是他们都将期盼的目光放在了当年还不是段嫔的段悦怡身上。
男人想逃过一死,女人想免除为奴,他们都让段悦怡去求婉柔公主,再让婉柔公主去恳求殿下。
因为当年殿下对婉柔公主的疼爱,朝野皆知,他们都以为自己会如愿。
可现实是,他们又错了。
殿下没有答应婉柔公主的求情,而是再次无情的举起了屠刀。
段家上下骇然。
眼见段悦怡和婉柔公主都靠不住,段家的男人便外强中干地将段家女眷全部推了出来。
企图用所谓的无辜妇孺的性命来威胁太子的决定,用这些绝望哭泣的柔弱女子阻止殿下杀伐的步伐。
段家女眷和大多数女眷一样,都未判死刑,本不该死去的。
可当时殿下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了,若是就此停手,前面的人就白杀了。
百姓依旧会被掳掠,将士们至今尸骨未寒,贪得无厌的官员会得意忘形地回来踩上两脚,甚至让他们死无全尸,不得安宁。
故而殿下的刀锋毫不停滞,干脆利落地落下了。
而这一杀,便从天光渐暗,杀到了晨光熹微。
殿下的残暴之名,因此更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以这些消息传到京都后,才没人怀疑,对吧?”颜水儿叹息道。
“是。”姜温韦道。
有了段家的事打底,说秦桓又杀了镇北将军一家,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
太子北境一行,杀得人头滚滚,血流如注,死的人还少吗?
多一个‘叛国’的徐家,实在是没什么好怀疑的。
颜水儿的感慨一顿,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看向姜温韦:“我忽然发现,说了这么多,你似乎都没有提到徐水昭曾有个妹妹的事。”
“徐家逃出来的,是一个女子,朝廷要杀的镇北大将军的女儿,也只有一个。
那你口中的‘徐水昭的姐妹’,又是从何而来?”
“‘徐水昭’告诉你的?还是说……是殿下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