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儿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和谢碑一起从粮仓后走出。
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位姜知府的脸上竟带着半块面具，恰巧遮挡住了他脸上横亘了半张脸的恐怖疤痕。
泛着冷光的银质铁具，竟将他身上羸弱的气质中和了几分，显出诡异的神秘与危险，好似一个诱人深陷的温柔陷阱。
可现在，寒暄过后的温柔陷阱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全然是为他们打算的。
“时间有限，在下就长话短说了。”
姜温韦唇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微微侧过的身子让那半张带着面具的脸正好对着谢碑，而那半张完好无损的清俊面容则是对着颜水儿。
他看着她，温声细语地道。
“在下愿助二位。
门外的守卫在下已经趁乱令人调开许多，余下皆是我心腹，谢先生若是要出去，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过仅限这次。
最后这句话姜温韦没说出来，但不代表谢碑听不懂。
谢碑含笑不语，眉眼的痕迹却加深了许多。
“倒是要多谢姜知府的好意。”
姜温韦亦回以不动声色的温和一笑，仿佛丝毫不在意谢碑语句之下的别有深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颜水儿的身上，原本淡漠温和的假象终于流露出了点点温柔，以及……近乡情怯的迟疑。
他放柔了声音，但无人知晓他飘逸衣袍下的身躯有多紧绷。
“至于夫人……在下知道此处另有一条密道，可无需穿越层层守备关卡，以最快速度抵达到筵席。”
“不知夫人，可愿与在下同行？”
自出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矜持站着，想充当吉祥物，看着这两个明显都是笑面虎类型的谋士针锋相对、唇舌相讥的颜水儿蓦地一愣。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说完就温和地站在那里等候她回答的姜温韦，眼神却下意识的瞥向身旁的谢碑，有些猝不及防。
“呃……那什么，这密道不能带上先生一起吗？”
她没想到姜温韦帮助他们的办法，竟是让她与谢碑分开。
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姜温韦提出的所有建议，的确都是有益于他们的，且站在了他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这让她很是意动。
可她要是真跟着姜温韦走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倘若姜温韦是假意投诚，不论是她还是谢碑，都有可能进入到对方请君入瓮的阴谋中。
颜水儿的迟疑姜温韦看在眼里，他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失落与酸涩的同时，又在她抬眸的瞬间将情绪都收拾好。
姜温韦并没有强迫颜水儿回答，而是再次用淡漠的眼神看向一旁的谢碑。
“那地方……并不适宜谢先生前去，便是在下，亦会在护送夫人前去后，在密道的尽头止步。”
下一秒，他的眸子又似是不经意间温和地落在了颜水儿的身上。
“夫人且安心，在下并无什么坏心思，若是真想对你二人不利，在下大可不必出现在这里。
不论是直接在宴席上向太子发难，亦或是直接调兵将擅自闯入的所谓‘贼人’处死，都是比现如今更好也更令人省心的法子。”
姜温韦的眼神诚恳：“在下如今已有了调动守卫的把柄在夫人手上，之后又会将另一条密道告知。
待账本失窃之事传出，在下定是头一个被怀疑之人，若在下真有对夫人不利的歹心，又何至于此？”
颜水儿被他说动了。
因为这是事实。
不论再如何，姜温韦背叛了江南派系官员一事已成事实，不论他掩藏得多好，最后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毕竟牵扯的守卫和人员太多，封不住所有人的口。
可正因如此，这才是颜水儿想不通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先生已经说过，姜温韦并非太子属臣，而宣平侯府又明显是亲近贵妃一派的，那他这样不计一切地帮助他们又是为什么呢？
到最后，他们得偿所愿，但身为叛臣的姜温韦，不论是在江南派系这边还是在太子派系这边，都再也得不到大家的信任。
因为没人会愿意全身心的信任一个曾经背叛过一次的人，哪怕他们是这次反叛的受益者。
但凡姜温韦往后还有心仕途，就很容易陷入被人怀疑的境地，甚至这个污点，会成为他的政敌拿捏攻击他的把柄，而他则全然丧失了辩解的余地。
颜水儿不解，就连她都能想明白的地方，姜温韦真的想不到吗？
既然想得到，又为何仍要坚持这样做？
颜水儿流露出困惑的眼神凝在了谢碑的身上，但谢碑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左右手交叠，平直的悬放在胸前，对着姜温韦躬身行礼。
一揖毕，谢碑缓缓起身。
“那夫人的安危，便拜托温韦了。”
谢碑脸上的神情真挚无比，像是动容过后，真的将姜温韦接纳，当他是东宫属臣的一员。
颜水儿明白，谢碑是想麻痹姜温韦，让他心中有期盼与忌惮，好保证她的安危。
可心中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姜温韦，不是冲着东宫属臣的身份来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她。
果然，下一秒，姜温韦轻笑声就从头顶传来。
姜温韦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却满是郑重与认真。
“纵万死，亦如是。”
颜水儿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一跳，面上却镇静的毫无变动。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
谢碑显然是被姜温韦超出预期的郑重给怔住了一瞬，而后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眸子里，到底多了些探究的波澜。
可担忧颜水儿的心却着实放下了不少。
他前后交叠如一的双手一直没有放下，再一次对着他们拱手一礼后，利落的转身就走。
时间确实不多了。
容不得他们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姜温韦对于谢碑的选择没有意外，他淡声道：“青鲤，跟上谢先生。”
这是让青鲤代替颜水儿继续做谢碑所扮演的穆家子弟身后的小跟班，顺便为谢碑引路。
青鲤跟随姜温韦多年，自是心领神会，躬身道：“喏。”
便快步跟上谢碑。
如今赌场内被搅和的一顿混乱，若无他的带路，谢先生定不会离去的轻松。
届时因这种乌龙害得夫人误会他家主子的真心，那就真真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谢碑与青鲤很快便消失在了颜水儿的眼中。
宽阔的地方，只余下了她与姜温韦二人。
她能感觉到，姜温韦真个人都温和下来了不少，不是那种面对他人时淡漠的温和，而是真正的温柔。
前者出于礼仪教养，而后者则出自内心。
姜温韦侧身抬手，温润道：“夫人，随我来吧。”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对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好。”
谢先生走之前一直抬着的手，前后交叠如一字，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影一和宿朝由他去寻，让颜水儿不用担心，以保重自己为首。
既如此，她便趁着这样独处的好时机看看，‘她’与姜温韦此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瓜葛。
值得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