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钱流向了不缺钱的人,苦难留给了能吃苦的人

傅浩离开了。

颜水儿却还坐在巨石上,未曾离开。

只是再抬头仰望蓝天的时候,心境也与方才不一样了。

人这一生,难得豁达。

即便是被粉饰的太平,也到底给了一隅百姓安宁生活的喘息之机,凡事有利有弊。

她没有跟着返回去找秦桓,反而走向了不远处的田舍间。

老实勤劳的农夫在田间劳作,农妇们也在田间穿梭,有送食送水的,也有撵着小崽子们到处跑的。

但更多的,是一大家子几口人全都卖力的在田地间吭哧吭哧地挥洒汗水,不带片刻停歇。

颜水儿停在了一个非常显眼且集中的茅草屋旁,看着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不由好奇地驻足观看。

那些庶黎见她衣着鲜艳华贵,肤白貌美,全然不似她们田地里劳作的枯黄干瘪的样子,都不约而同地痴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红着脸后退,不敢近前。

而有些则是生怕遭到了什么祸事,或是惹了自家惹不起的贵人,连忙拽起自家的东西、扛着自家的毛孩子就跑了。

一时间,颜水儿在人群拥挤的茅草屋前,微妙地留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来。

颜水儿:“……”

她本来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现在忽然就不想就这么走了呢。

颜水儿左右瞅了眼,茅草屋的右边满是炊烟袅袅,火炉旺盛,右边则是一群人带着碗筷进进出出,唯有一个白须老者嘴里嚼着不知名的草,坐在那里,也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颜水儿眼眸一转,凑了过去,也坐在了另一张木凳上。

白须老者看了她一眼,又耸拉下满是皱纹与褶皱的眼皮,没搭理她。

她也不在意,拢了拢自己的裙子,不让其拖地,便收拾便似随意地与身边的白须老者搭话。

“老叟,大家伙儿这是在做什么?”

白须老者声音苍老的道:“做饭。”

“做饭?”

颜水儿不理解,难道这个时候就有大锅饭了?

可她一路南下的路上,没见过这样的习俗啊?

她纳闷道:“莫不是官府组织的大伙儿一起做饭,好节约农时?”

白须老者嗤笑一声,看了她一眼:“官府那些老爷们哪儿会管我们这群地里讨食的死活?”

“这茅草屋是老汉我搭的,里面炒菜做饭的是我家大儿和大儿媳,前头派饭的是我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

来这儿领吃食的,也不是附近的村民,而是今年刚服兵役服徭役回来的人家,家里的顶梁柱不是伤了就是残了的。

眼看今年的赋税都要交不起了,家里老人孩子齐上阵,几乎是住在田里了,哪儿还有空做吃食。

但地里农活重,人也不能总啃饼子、吃野菜馍馍,就算大人扛得住,老人孩子也扛不住,所以就偶尔来我这儿领几餐饭食,也不贵,拿一天口粮换就成。”

颜水儿听得微微蹙眉,继续打听:“在服役中受了伤,官府不给补贴不善后吗?”

白须老者或许已经是麻木,眼中没有多少愤慨。

“人能活着回来就行,人离乡贱,好歹能死在故土,有多少人连回都没能回来,丢下一大家子的老弱妇孺,茫然孤苦。”

“这世道,人命不值钱。”

白须老者颤颤巍巍地起身走了,背影萧索又佝偻。

颜水儿心里有些难受。

方才老人家在介绍的时候说了自己的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却独独没说自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这样明显是读过书的老人家都是这样的遭遇,那那些老老实实的只知道劳作的庶黎家中,又该是何种艰难?

似乎不论是哪个世界,钱都流向了不缺钱的人,而苦难都留给了能吃苦的人。

可这个世上最无耻的就是对苦难的赞美。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苦难也不值得追求,磨炼意志只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苦难不值得歌颂,真正值得歌颂的,是面对苦难永不低头的灵魂。*

颜水儿对前方的白须老者施以敬意。

在这样艰难的时候,还能愿意并真的做到了帮助他人的人,不论是谁,都值得大家的敬佩。

或许是看她并没有一眼望上去的高不可攀,前方正轮流排队的一个妇人也好奇地插了嘴。

“贵女是知县家的女郎吗?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仙似的嘞!”

颜水儿眼眸一动:“知县家的女郎经常来这儿吗?”

“没。”妇人老老实实地摇头,她想了下,“就十多年前见知县来过一趟吧,当时还夸了石头一家能吃苦来着,是吧?”

妇女自己个儿说还不够,还拉着身边人确认。

身边人可没她那么大胆,却也不敢在颜水儿的注视下撒谎,又想得贵人青眼,忙七嘴八舌地认下了。

有的人话匣子这么一开,话题就千奇百怪地出来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多数都逃不过诉苦的祈求。

没办法,他们确实过得难。

但刚刚的妇人想来也是个有威望的,再加上嗓门又大,不耐烦听她们吵吵起来,一身怒吼。

“给老娘闭嘴!”

众人顿时停了下来。

只是到底有人有些不服气,当着颜水儿的面,小声嘀咕出声。

“二妞婶子,在贵人面前,你横什么横,不就一个曾经在知县家当丫鬟的闺女吗,小心贵人被你吓到,治你的罪!”

二妞婶子耳朵尖得很,身子一扭,直接对着那说话的人一吼。

“嘿!你个鳖孙儿就是嫉妒俺们闺女嫁得好!也不撒泡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癞蛤蟆样,还想肖想俺闺女!

得亏当初没让俺闺女嫁给你,不然如今她挺着大肚子还要跟着你下地干活,去养活你那好吃懒做的一大家子!”

二妞婶子宛若泼妇骂街,显然没少在田地里掐过架,而偷偷说话的那个男人大约是好吃懒做的秉性深入人心,人缘也不怎么好,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

于是在二妞婶子的唾沫横飞中,男人支撑不住,回了几句后,又是恼怒又是羞愤地走了。

而二妞婶子则像是个斗胜了的母鸡一样,昂首挺胸地环视四周,周围更加没人敢反对她说的话了。

颜水儿却有些按捺不住。

一个知县竟然十年前才踏入过这个村庄,作为基层官员的代表,这是极其失职的。

同样,若这个知县在地方一任职就是十年,这也是极其不合理的。

颜水儿直觉这与江南赈灾案的背后有联系,想以小见大,以此为由撕开一个口子好继续探查下去。

奈何二妞婶子说完后就没忍住骂架方向,话题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样子。

无奈,颜水儿只好重新开启话题,试图往这个知县身上引。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引导的话题有些不对,二妞婶子竟将话题拐到了别的县去了。

她拍拍胸口,似乎是心有余悸的道。

“俺闺女说了,自从咱们向巡抚来到洛阳后,起码咱们终于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了。

可就隔壁县,隔壁穆知州之下的那些老乡们,哎哟喂,你们是没看到!

他们一家人吃的糙米都是一粒粒数的,家里一把子干力气活的男丁都吃不上三十粒米,饿的人形都没了!

更别说有衣服穿了,一大家子就那一件能蔽体的衣物,还都是缝缝补补出来的样式。

家里爷们儿穿了女人穿,女人穿了老人穿!总之都轮流出去干农活!

有的甚至怕交不起税,一大家子光着身子在外面劳作,又瘦又黑,几乎跟干瘪的人棍子没两样!

还好俺家闺女争气!当初被知县家选中当了个烧火的丫头,俺们一家都从隔壁县迁了过来。

不然这日子没点奔头,可怎么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