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浩此生,不负傅家儿郎之名,足以

秦桓最开始看到众人一边倒的指责时,脸色是冷漠的。

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关键。

但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怒,才会冷,怒其不争,心觉寒凉。

他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仍是不惜花费人力物力精力去建造这么一个举国皆闻的学堂。

不是为了给这些人营造一个如鸵鸟巢穴般的避风港,而是渴望这些学子里有人能成为往后吏治清明的火种。

用年少之激昂去撞击老者之腐朽,用少年之热血去浸染白发之空茫。

可刚才那一幕却让他很失望。

倘若大雍朝之后的学子都是这般,那还何谈有什么未来可言?

这种心情,直到看到傅浩时才有少许缓解。

而当颜水儿跨步于高台之上,慷慨激昂时,更是让他错愕与惊诧。

可下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满腔欣慰与自豪。

既为两人之间默契的心心相印,更因为他在她身上终于看到了大雍青年一辈的风骨与脊梁。

秦桓望着颜水儿大步离去的殷红而炽热的背影,双手不禁扶住案前,唇角微扬,喃喃自语。

“如玉啊,她如今的模样,像不像曾经惊才艳艳的你?”

“倘若上天真有好生之德,让你重活一世,你们会不会引为知己,成至交好友?”

再一眨眼,恍惚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眼前的空中,出现了一个如玉般面容的蹁跹少年郎,正双手交握,温柔地注视着他。

而后,躬身一礼,风吹拂过他的衣冠与面容,青丝随风飘荡。

“至此,臣玉,终能拜别殿下。”

因为前路虽难,却吾道不孤。

终有人,有无数的人,会和他从前的选择一样,最终走上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劲风骤起,吹乱了众人的额发,也吹散了眼前之人。

秦桓看着空茫茫的苍穹,兀自发愣半晌,而后垂眸,自嘲地轻笑一声。

极轻极轻。

……

洛阳书院外,是一片农田民舍。

颜水儿走出来后,头脑冷静了些,也慢慢回味过来了那些人的想法。

可她并不后悔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回去而做的系统任务,后来又因为对秦桓产生了似有所无的暧昧好感而有了偏向,那么在出京都后来到江南,这一切的想法都变成了‘我想’。

她想要做些什么,哪怕螳臂当车,哪怕终不得所愿,她亦不悔。

若前行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她有这个自知之明,有很多事她根本做不到。

可现在走在前面的人是太子,是秦桓,是那个如灯塔般的一样的指明灯。

前路微茫,可他仍甘愿做那一缕灯火。

既如此,她又怎么会不愿意追随呢?

颜水儿垂眸轻笑,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

只有当眼界打开,不再局限于后宅朝堂那一隅之地,才能更深刻地明白,他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又代表的是什么。

是毫无后退余地的一腔孤勇,是悲悯众生的仁爱之心,是愿家国海晏河清、再无战乱的宏伟野望。

颜水儿闭上双眼,摆摆手,制止了身后跟着人的继续上前。

她又走了几步,就这么坐在了一个模样奇异的巨大怪石上,微微仰起头,飘散的墨发轻抚过白皙无暇的小下巴,鼻尖嗅到的是独属于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她忽然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浑身上下都是舒畅。

柔和的微风静静吹拂,不远处的田野里传来粉饰下难得一隅安宁的民生喧嚣,她的心也渐渐安宁,不再愤怒。

只是片刻后不久,一道稳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直至走到她的身后。

颜水儿微微皱眉。

不是说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靠近吗?

她略微不虞地睁开双眼,却看到那身青衣的少年在她身旁不远处有礼的坐下。

他也选了一块模样奇怪的巨大石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微微仰头,去嗅空气中的草木香,去听田野间的喧嚣烟火气息。

傅浩?

颜水儿眼神讶异,微顿后也就任由他呆在一旁了。

毕竟这里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地方。

却不想傅浩开口了,他对着她诚挚一敬,俯首作揖。

“浩谢过女郎方才直言。”

颜水儿挥挥手:“也不全是为你。”

她坏心眼的唇角一勾:“再说,没准里面已经因为我一介女子敢上高台论道,还把他们唬住一瞬而争吵不休,闹翻天了呢。”

想到那些迂腐的老古板会被自己气到她就有些乐。

傅浩亦笑:“争吵终究只是一时的,今有女郎上高台,敢论道,他日也会有更多的女子出现在高台之上,甚至于书院中读书。”

颜水儿诧异的看过去,她没想到身为纯正古人的傅浩会说出这样的话。

傅浩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水润的眸子微微波澜,身躯下意识的微微紧绷,挺直脊背,面容却坚毅不少。

“女郎不必这般看浩,浩所言非虚,也并非什么恭维之语。

你打破的,是千年来女子不入学的墨守成规,即便往后仍无女子似你,可今日汝之言行,必将名扬于五内。

届时,不论是有识之士,还是巾帼英雄,都将视你为榜样,胸藏烈烈火种。”

颜水儿很奇怪:“你既然有这样的觉悟,那为什么刚在在高台上,却任由人对你欺凌奚落,乃至否定?

你知不知道,你原本也可以做这样的火种,可若你一味地沉默不语,就会给人以错觉,更加认为前路艰难,此言不行?”

傅浩沉默一瞬,有些失落的低声道。

“是浩心力不够,有些事能凭一腔孤勇而上,却不能凭一腔孤勇而持久。”

“况且他们说的没错,浩资质驽钝,即便过继而来成了如玉兄长的继弟,也终究不及他万分之一。”

“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颜水儿道。

她很明白,倘若并非天生良才,所有人第一次站上那座高高的阶台,当着周围无数人的眼、众人的面去诉说自己的志向、自己的道理,都是极为困难的。

更遑论还有人在跟自己辩论,甚至最后演变成所有人对自己的口诛笔伐。

能撑住没被骂下去、没掩面而逃,已经是傅浩心性坚韧,的确不能对此苛责太多。

她安慰了他几句,而后问道:“你也不必非和傅如玉比,你们是两种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性情和思想,是独立的两个人。

哪怕再多人认为你不如傅如玉,你自己也不该这样认为。”

若是连自己都否认了自己,那还有谁会肯定你?

但傅浩却摇摇头。

“我自知不如兄长那般天资,也不可能再有他的那般成就,此生唯求,能侍奉父亲身前,承欢母亲膝下,为后面的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仅此而已。”

颜水儿道:“那你自己呢?”

说了这么多的人,却为何独独没有自己?

可傅浩接下来的话却告诉了她为什么,她既感叹于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宽广之心,却也欣赏和羡慕这样有心的人。

傅浩回过头,他眉眼微弯,看着山野间的明月清风,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珍重而沉肃,带着满腔的热血与真心。

“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忧虑太多?只要他们安好,我便怎样都是好的。”

“浩此生,不负傅家儿郎之名,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