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温暖的大手缓缓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
颜水儿抬眸望去,见到秦桓略带担忧和询问的双眸。
她缓缓浅笑,心底一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也回握住了他的大手。
两人不再言语,同时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他们来得不早也不晚,此时已是高台论道最激昂的时候,上面一左一右相对而立的两个学子都一身学士衣袍,昂首挺胸,目露坚定地诉说着自己的观点。
颜水儿稍微打听了一下他们在说的话题。
身旁被打听的书生见是一女子向他提问微微诧异了一下,但也没多在意,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们现在在讨论的是凉平公主和亲一事。”
颜水儿纳闷:“凉平公主和亲不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讨论?”
书生眼露了然:“贵客可是刚来我洛阳不久?”
颜水儿面露讶异:“为何如此问?”
书生摇头晃脑地道:“京都离我洛阳甚远,若非快马加鞭,等消息传递到洛阳时已过二月有余,若是洛阳本地之人,必是刚听说这消息不久,断不会有此疑问。”
颜水儿为这书生的瞬时逻辑暗暗赞叹。
她道谢一番后忍不住跟秦桓夸赞道:“这洛阳书院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书院。
里面的书生既不会偏见固执于女子不能入学堂,还有这般机敏的学识和见解。
读书育人,读书我尚且不知,但这育人,洛阳书院是做得极好的。”
尤其是在这样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这些好能做到就更难得、更不容易了。
颜水儿只顾着赞叹去了,却没注意到身旁的秦桓在她夸奖完后,嘴角愈加上扬的弧度,显然心情很是愉悦。
秦桓低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颜水儿递给他一个‘上道’的赞扬眼神,随即又回过头去探头探脑的,对高台上的辩论就更好奇了。
就像是有一只小猫爪子在她心里左挠挠右抓抓,心痒难耐得很。
她站在原地不住地踮脚,可奈何身高不够,再加上来得晚没有占据有利地形,基本上只能勉强听个大概的吆喝声。
至于辩论的内容,仍是断断续续的,还时不时被周围围成一圈的书生的叫好声给淹没,更是没法子去静心聆听。
她看了眼周围。
周围听不到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人家差不多都习惯了,很多外围都是凑热闹的。
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到内容都无所谓,前面的叫好他们跟着叫就是了,图的就是一个氛围,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而另一半不慎来晚了却不是凑热闹而是真心想听辩论的人,就耐心地等着前面的学子一个个的总结后将情况实时的往后口口传递。
颜水儿丧气地回落在地,有些郁闷。
这样虽然也行,但总觉得少了辩论那味儿了。
秦桓垂眸看她一眼,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么想去看啊?”
颜水儿点点头:“嗯。”
她对这个话题本身就很感兴趣,更何况还能看到古代的学子辩论是什么样的。
她深沉地叹了口气,老学究一般的把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道:“但很可惜,我们来晚了。”
秦桓被她逗得轻笑一声,摸摸她的头:“别什么好的坏的都学。”
“若真想就近观看,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颜水儿狐疑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了,想必能看的地方都站满了人,你能带我去什么好地方?”
秦桓拉着她转身就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颜水儿被他拉得一转身,走得有些懵,可在路上她忽然就想起来了。
谢先生啊!
谢先生是这里的夫子啊,夫子看的地方一定很不错吧!
她顿时双眼一亮,都不用秦桓拉了,忙加快脚步跟上他的步子,甚至还催促他快一些。
秦桓失笑,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改了态度,倒也由着她。
就这样,不一会儿,两人就已经到了一座高台上。
高台后是一排排竹林小筑,与惊蛰寺后的竹林小筑颇为类似,却更精巧雅致,中间还有一条曲水流觞的小溪,平添几分书香之气。
三五夫子在内饮茶泼墨,时而听到兴致处也甚至满意地摸摸胡子,脸上浮现出一派自豪的模样。
见秦桓和颜水儿进来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一瞬,点头致意后,便不再关注他们,而是继续看着
颜水儿方才还有些紧张的心稍稍一松,心中更是喜欢这个学院了。
她拉着秦桓的手,欢欢喜喜地就近找了个地方,看听着不远处的辩论,对这几乎都能看到对方神情的距离非常满意。
于是不再多想,端正坐好,凝神去听。
高台中央,左首的蓝衣学子对于和亲的态度是不赞同的,但对面右首的白衣学子却在辩驳。
蓝衣学子慷慨激昂:“陛下实不该让凉平公主去和亲!
十年前大金对我大雍百姓的屠杀还历历在目,国仇家恨近在眼前甚至都没能跨越过人心,如何就又要与那贼人结秦晋之好?
这让当初牺牲的百姓如何自处?让护家国安宁的将士们如何自处?让家里的顶梁柱全在那场举国的战役中死去的妇孺孤儿们如何自处?!”
白衣学子横眉冷对:“无知之人!你鱼目寸光,只知情谊,却不晓国势!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和亲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是为了家国百姓能够更好地休养生息!
是为了让边境将士能够喘一口气!是为了让连年因赋税和饥荒而死、人易子而食的百姓能不被活着这口重担给压死!!
如今城外尸横遍野,百姓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好谈自处的?!”
白衣学子句句犀利,将蓝衣学子辩驳得哑口无言,羞愧欲死,只能掩面遁逃。
却在此时,一青衣学子站了出来。
他身形修长,虽有些瘦弱,却不乏风骨。
他恭敬地对着白衣学子一礼,又对着周围一礼,而后朗声道。
“学生傅浩,不敢苟同尔之言论。”
他眉峰一肃,坚定的眉眼流露出些许锋芒,面对周围的人山人海亦不曾退却。
“百姓能够休养生息靠的是君明臣贤、是吏治清明;
边境战士能够守卫家园,靠的是手上的武器和战场上的以命相搏;
连年饥荒易子而食,正是需要我等身先士卒地站出来为百姓牟利,为生民请命!
可令人心寒的是,江南贪污案爆发至今,赈灾官银仍未有一两落在百姓手里!
当年惊才艳艳的状元郎为此英年早逝,数百名一生勤勤恳恳的底层官员和百姓为此丢命,傅家累世善人、百年书香积善之家却落得个泼天污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学生承认!但学生敢问,为何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理所当然地压在一介女子身上?
为官者,为将者,甚至为男子者,都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