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儿挣扎着醒来,看了一眼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她用还没睡醒的声音道:“什么时辰了,天都还没亮?”
秦桓也随她一起醒来,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卯时正了。”
颜水儿一脸崩溃,那不是才凌晨五点吗?
她怎么起得这么早!
但不醒不行,她似乎听见屋外刚刚好像有人在叫她。
“你听见刚才屋外有人敲门的声音了吗?”
“嗯。”秦桓的耳力比她好,“是你身边伺候的那个宫人,说是冬儿开口了。”
颜水儿顿时精神一震:“冬儿肯说了?”
随即面上就是一喜:“那我们快点穿衣起身吧,是我叫仲绿一有情况就来叫我的,如今看来冬儿大约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秦桓的起身很是利索,几句话的时间就将自己差不多收拾好了。
见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冬儿开口,值得你这般开心?”
“那是当然。”颜水儿从床上爬出来,也手脚利索的给自己穿衣服,发簪也不扎了,直接捆了个利索的马尾,神气又灵动。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眼中的雀跃,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开心了。
是为什么呢?
因为终于可以让某些只为一己私利便残害忠良的罪魁祸首伏诛伏法了?
还是因为扳倒了贵妃身边的一个得力助手,任务进度可以因此前进一大步了?
还是说……她单纯就是因为过不了多久,整个大雍都会知道,太子妃这个位置上的人再不是冉孤菱而高兴?
哪怕她只是名义上的太子妃。
颜水儿被自己心中的占有欲吓了一跳,原来自己也会有这种情绪吗?
原来她从前的看似不在意,其实还是在意的吗?
见她情绪有变,秦桓问她:“怎么了?”
颜水儿回过神,偏头看他,轻笑一声,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问道:“没什么,我这样美吗?”
少女白皙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后的红晕,瓷滑剔透,双眸如灵动的湖泊,雀跃又明艳,让他忍不住心尖泛起涟漪,想将人一把抱在怀里。
秦桓眼带笑意,回道:“美。”
颜水儿美滋滋地洗漱了一番,便准备和秦桓一起不用早膳直接就去耳房内。
谁知此时卫黎突然从屋外出现,跪在两人跟前。
“殿下,谢先生来信。”
秦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中点点深意:“谢先生?”
卫黎:“是。”
颜水儿见他们这样确认一番便懂了,估计是什么重要的事,这几天常有发生,不是卫黎便是魏正来汇报,她都快习惯了。
于是颜水儿不甚在意地对着秦桓摆摆手道:“既然有事你便去忙,冬儿那儿有我。”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把证据一字不落地给你整理好。”
秦桓看回颜水儿,眉眼柔和了一瞬。
见她如此说,便不再拖延,果断道:“好,那你小心。”
颜水儿笑眯眯歪歪头:“放心。”
一个没有武功的冬儿,她都不用跟在身边的宿朝出手,她自己都可以制服她。
出了寝宫门后,两人兵分两路。
颜水儿带着报信的仲绿去了耳房前面的配殿,而秦桓则带着卫黎去了书房。
冬儿被稍稍宫人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便被侍卫和仆妇们带到了配殿来见颜水儿。
颜水儿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冬儿那双通红的双眼。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同样双眼红彤彤的藏冬。
颜水儿微微挑眉,藏冬见此刚想跪下请罪,却不想自那后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冬儿突然开口了。
“良媛娘娘,事关重大,婢子可以单独和您说吗?”
藏冬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后就这么咽了回去,颜水儿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再次打量冬儿。
“就我们两个?”
“是,就我们两人。”冬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鼓起勇气,保护弟弟,“婢子不会有任何对娘娘不利的行为,娘娘若不信,可以让人将婢子的手脚都绑起来。”
颜水儿沉吟了一瞬,视线在担忧的仲绿、焦急的藏冬、以及明明之前已经将自我放逐如今却又突然有了精气神的冬儿身上来回扫动。
最终答应:“可。”
众人退去,只留下她们二人,但颜水儿并没有让人将冬儿的双手给绑上。
在某个冬儿看不到的位置,宿朝冲着颜水儿大大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示意她不要担心,有自己在。
颜水儿熨帖地回以一笑,在冬儿抬首时,视线又落回她的身上。
冬儿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双眼通红,显然在来之前就狠狠哭过,可浑身上下却意外的看起来很轻松。
是那种终于解了心中一大夙愿,且即将解脱一直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的那种轻松。
所以冬儿的声音很平静,也很配合:“娘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只要是婢子知道的,婢子都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绝不藏私。”
颜水儿微笑:“有什么要求吗?”
出乎意料的,冬儿摇了摇头后,将方才藏冬不小心打碎了贤王妃送来的红玉珊瑚树的事说了出来。
“婢子自己没什么要求,但若是可以的话,恳请娘娘看在舍弟对娘娘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舍弟一命。”
颜水儿听罢后对那株红玉珊瑚树有些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红玉珊瑚树再漂亮、再稀有,那也是死物,而藏冬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别提他帮了她那么多忙,她又怎么会要他的命?
便是冬儿不求情,她也不会对藏冬怎么样,最多是罚些银钱,但以藏冬如今帮她打理灼华的身家,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一切颜水儿并不打算跟冬儿说明,反而佯装思索了一番,做出权衡后答应了的样子。
“可。”
冬儿进配殿后,一直有些绷直的身体终于舒展了开了,对着颜水儿更是多了一丝丝的亲近与感激。
这种感激不是当初颜水儿对她嘘寒问暖、浮于表面的那种感激,而是诚挚的、发自内心的、甚至可以为此牺牲自己利益的感激。
颜水儿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眼眸微转,打算从这上面入手。
她状似不甚在意的问道:“来的路上,仲绿和本宫说,你和藏冬是姐弟?”
冬儿没想到颜水儿第一个问的问题是这个,稍微有些意外,却也没多在意。
这种事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她们姐弟两相认的动静也不小,不说仲绿,便是守在耳房外的侍卫大哥们也看见了,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既然如此,何不实话实说?
冬儿表现的跟刚开始见到她时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她安静而平和的道。
“是,小时候饥荒,父母死了,叔伯哥哥也死了,大家实在熬不下去了,村长便做主,将我们姐弟两人卖给了人牙子。
后来我被人买去做了丫鬟,舍弟却辗转来到了宫中做了太监。”
冬儿的眼中渐渐浮现起些许怅惘,可那些回忆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再想念的,脑海里全是凄惨与痛苦的呻吟。
唯一温暖的,大约就是他们姐弟两不论何时都能在一起,相依为命,相互支撑,都在绞尽脑汁的努力让对方活下去。
但可惜,这唯一的一点温暖在后来也被迫熄灭了。
他们分开了。
在这个时代,身不由己的分开,就代表着往后余生都不复相见。
他们反抗,他们哭闹,他们甚至撕心裂肺的祈求别人将她们一起买走……
但现实是残酷的,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时代里做个善良的慈善家。
或许也有人会吧,但很可惜,她们姐弟没有遇见。
冬儿平静的说着这一切,仿佛过去的伤痛早已淹没在那年白雪纷飞的夜里。
“因为爹娘死的早,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的,多大,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自有记忆开始,冬天就非常的冷,每过一个冬天我们姐弟都在想,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个冬天。
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姐弟两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冬’,一个大东,一个小东。
直到被买走后很久,我才偶然在女郎身边伺候的丫鬟的奚落声中知晓了,冬天的冬是这个冬,从此便改名叫冬儿。”
而藏冬虽然后来进宫后也知道了冬天的冬不是东西南北的东,可他也没想过改名字。
就想着如果在自己一直叫小东子的话,是不是有一天,老天爷能看在他的诚心上,让他们姐弟重新相遇。
好在老天爷慈悲,似乎真的听见了她们姐弟的祈祷,让她们再次遇见了。
一想到这儿,冬儿的嘴角都忍不住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
“所以,那个买你回去的女郎,就是如今的太子妃——冉孤菱?”颜水儿点点头后,突然问道。
冬儿的笑容一顿,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当初的确是太子妃将我买了回去,可那时候的她,并非冉氏族女。”
冬儿抬起头,神情坚毅而认真的看着颜水儿,直直的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个惊天秘密。
“她根本,就不是冉氏族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