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孩子想来找老身求情,开永巷,放一个小宫女出去?”
太后对镜摆弄着灼华新出的口脂和丹蔻,略微有些讶异地问道。
温良从容应道:“是。”
太后疑惑道:“可老身记得那孩子不是才被册封承徽不久吗?按理说和永巷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还是说,她有认识的宫人被贵妃关了进去?”
这么多年永巷几乎都被贵妃把控,所以太后对此直言不讳,直接就说是贵妃关的人。
温良一脸无奈,可笑着纠正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娘娘,昨日太子殿下回宫后,得颜氏悉心照料,感念她多日来的恭顺体贴,今晨已请旨封为了良媛。”
良媛,正四品,除太子妃外,身份地位只位于良娣下。
若说承徽时期的她只是太子名义上的侧妃,那么如今的正四品良媛,便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太子侧妃。
“哦?”太后终于感兴趣地回头看了眼温良,似是想确认什么,“他这几日杀冉氏属臣杀得心狠手辣,毫不手软,怎么一转眼就又册封那孩子了?”
太后思索了一下:“老身记得,那孩子至今对外的身份,还是昭阳殿的出身。”
温良上前搀扶太后起身,给她整理了下易容着装后,随她往前殿走去。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一直不变:“这奴才就不明白了,奴才只知道,如今颜良媛就在殿外等着您。”
“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含春也一道过来了,说是在去江南前,再给您老送一剂夜晚安睡的好法子,包您今晚睡得香。”
“那感情好。”
太后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即便是听到太子的人跟着颜水儿也来了,脸上被遮掩淡了些的皱纹都不曾加深半分。
她就像是个最普通平凡不过的老太太,对着自家最出色孙儿的孝敬感到十分慰藉与熨贴。
她点点头,对温良感叹道:“太子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朝堂的事他都忙不过来了,竟还记得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温良领会其意,笑着垂首应和道:“太子孝顺恭谨,您谦和慈祥,怪不得是天底下祖孙的榜样呢。”
太后浑浊的老眼浮上些许笑意,苍老的声音缓缓叹道。
“所以啊,怪不得老身疼他。”
也怪不得她帮她。
……
有了太后的帮忙,颜水儿带着含春和仲绿,成功在永巷门口接到了在里面做苦力的冬儿。
“冬儿姐姐!”
仲绿在颜水儿身后焦急地等着,直到永巷的大门打开,她看到不远处被好几个仆妇押送出来的冬儿,双眼顿时一亮,忙冲了过去。
看到仲绿成功将人接过来,颜水儿舒了口气。
她之所以这么快就过来接人,就是怕贵妃或者太子妃提前得知了消息,来永巷将人灭口。
毕竟就连惊蛰寺那边的人都被毒死了,就近在宫内还在贵妃掌控之下的冬儿又怎么能幸免?
可如今看着冬儿完好的样子——虽然依旧瘦弱疲惫,但人确确实实没有中毒或者即将悄无声息死去的征兆,一时间既庆幸又犹疑。
冬儿真的知道关于太子妃的秘密吗?
若是真的知晓,为什么太子妃毒杀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却独独放过了冬儿?
她可不相信是太子妃大发慈悲或者忘了。
在来之前,颜水儿就让宿朝去打听了一下这个冬儿。
因为只是个小宫婢,再加上冬儿原本就是宫中之人,所以宿朝很快就将情报带了回来。
颜水儿翻看了一下情报,发现了不对。
冬儿竟然是最早就跟着冉孤菱从江南嫁到京都的陪嫁侍女。
当初冉孤菱来京都打着的是探望贵妃、以慰家乡之情的幌子,所以她带来的人并不多,按理来说能跟来的都是她身边的心腹。
可事实恰恰相反。
冉孤菱当上太子妃后,没让冬儿做自己身边的掌事尚宫,也没做管事的大宫女,甚至都很少让她去殿内伺候。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她逐渐边缘化。
所以那个时候,冬儿才有那个时间去照顾刚分配进东宫的仲绿,最终两人成为相互关照的小姐妹。
直到冉孤菱成为太子妃好长一段时间,在东宫和揽月轩都有了一定威望和人手之后,某一日,以‘冬儿毛手毛脚、打碎了太子妃最心爱的花瓶’为理由,将之送去了永巷。
这里面的事情一看就有问题,但奈何当时的冬儿十分不起眼。
不起眼到什么程度呢?
即便她是跟着太子妃嫁进宫的陪嫁丫鬟,在见到太子妃根本就不对她委以重用后,揽月轩的所有人几乎都将她抛在了脑后。
哪怕里面有人看出了不对,也不会说出来,所以才让这件事就这么销声匿迹地过去了。
因为没人会在乎。
而唯一在乎冬儿的仲绿,也是一个小透明。
颜水儿脑海中再次反复思索着这些情报,低调地带着众人回到了东宫,直接来到了秦桓的文华殿。
这里是一国储君太子的宫殿,即便是贵妃想要带人进来都需要再三思量一下名声的影响,更别说是太子妃了。
而若是贵妃和太子妃不来,只靠一些身边的狗腿子就想闯太子的宫门,门外的魏正和侍卫统领方河可不是吃素的。
虽然肯定最后总会拦不住的,但颜水儿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然而时间越是紧迫,颜水儿就越是不急不躁。
她让仲绿带着冬儿下去好好地洗漱了下身子,又换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还让人给她上了许多好吃的吃食。
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她,将这个名叫冬儿小姑娘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如此这般,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冬儿的防备心理也尽可能地降到最低,颜水儿这才展颜一笑,开始切入今天的正题。
“冬儿,本宫听说你与仲绿情同姐妹,当初对她照拂良多,所以一直惦记着要将你从永巷带出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本宫找到了机会,去求了太后娘娘开恩,将你放了出来。
从今日起,你便再也不必踏入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冬儿被颜水儿说得眼睛通红,想到曾经那些凄楚的日子,不禁双腿一软,又给颜水儿跪下了。
“娘娘的再造之恩,冬儿卑贱之身,几乎无以为报,往后奴婢必为娘娘立长生碑,日日叩首祈福,祈祷娘娘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婢子再次拜叩娘娘的恩德。”
颜水儿有些无奈,忙让仲绿将人拉起来。
冬儿这姑娘大约是真在永巷受了苦楚,即便她说过好几次无须多礼,她也依然说跪就跪,这毛病怕是都烙进骨子里了。
颜水儿劝慰她:“你实不必如此。
我知晓你的心意,只是……不知你往后是作何打算?是继续留在宫中,在本宫身边伺候,还是想被放出宫去?”
颜水儿又朝着冬儿坐近了几分,在无形之间,更显亲近。
“本宫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在永巷这么些年,终究是掏空了自己的身子。
人生短暂,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最后这么些年,何不趁着光阴还在多对自己好一些?
医女也让你多出去走走,说不定见到了亲朋友人,你的身体就会有所好转。
那些诊断的话也别全放在心上,人的生命有的时候很脆弱,但有的时候也格外坚强,它永远都在不经意间创造着奇迹。
也许,你就可以成为那个奇迹。”
颜水儿说话时的眼神很认真,不掺杂半分敷衍,冬儿听了后眼泪跟不要钱的往下落,又想跪下,却被一只在旁守着的仲绿给拦住了。
冬儿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的对两人笑笑,却也终于收住了眼泪。
她腼腆的低下头,声音疲惫却终于在死气沉沉的脸上,有了一丝丝对未来的期盼与向往。
“多谢娘娘,婢子自问只是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小女子,那样的的天眷顾的事又如何会发生在我身上?
只是婢子终究有了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还是想最后回家看一看。
人都说落叶归根,不仅是老一辈的人,婢子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样一来,婢子终究是无法亲身伺候在娘娘身边、报答娘娘的大恩了,婢子惭愧。
若有来生,婢子一定当牛做马的来报答您,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说着说着,最后冬儿还是跪下来了。
她一脸郑重的对着颜水儿磕了三个响头,满眼认真,显然她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颜水儿看到她眼里的神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叹息一声,让冬儿结结实实的磕完头,这才和仲绿一起将人扶起来。
她声音柔和:“这样没什么不好,本宫也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能过得好。”
“只是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返乡终究有所不便,路途难免受阻,本宫派一两个侍卫护送你回去吧,你的家乡在哪儿?”
“婢子的家乡在……”
冬儿满眼感激的张开嘴,刚要回答,忽然面色一顿。
她缓而僵的抬起头,看着眼前齐齐望着她的颜水儿和仲绿,喉咙像是被堵了一样,再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