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马车上。
秦桓喝了药后,闭目沉睡。
俊逸的轮廓在睡颜下显得格外温柔和乖巧。
李太医老神在在地拔掉他身上插着的银针,对身后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两人道。
“蛊毒已经被遏制住了,这次情况意外不错,殿下清醒得早,容易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身心消耗都很大,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颜水儿和卫黎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但颜水儿这口气还没彻底下去,因为这次需要担忧的人不止一个。
她紧握着身上披着的衣裙裙摆,身上依旧黏腻湿润的触感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在一片沉默的氛围中,她抬眸,迟疑地询问卫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卫黎摇头,李太医沉默地叹息一声。
卫黎的声音无波,那双一向倔强的眸子望向窗外,罕见地有了丝别的情绪。
“派了影一去查探,只找到几个遗漏的死士……和一片残碎的肢体。”
“我让影一将他的遗体带了回去,早日入土为安,多谢娘娘关心。”
若说暗卫是各有各的长处,只是平常鲜少在人前出现。
那么影字卫队就是专门负责暗杀和收集情报的死神,一个个都手握能收割人性命的镰刀。
如今连影一都出马了,看来那附近是真的没有活下来的人了。
宿朝是真的死了。
死的肢体碎裂,毫无尊严。
颜水儿双拳紧握,心脏难受得要命。
她双眼湿润又通红,牙关紧咬。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娘娘不必难过。”卫黎轻声道。
“什么?”颜水儿抬起通红的眼,有些怔愣。
抬头看去,确实是卫黎在和她说话没错,可是他却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
卫黎淡淡地解释道:“自从身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或者说,我们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没什么差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殿下给下属的死后抚恤都很高,甚至很多人都会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不为别的,至少他们自己死了,他们身后的一大家子都可以活。
这听起来很残酷,可和其他贵人府中那些死得荒唐、甚至还会牵连到家人的暗卫们相比,至少我们死得没那么不值。”
顿了顿,卫黎轻声道:“况且宿朝这孩子是护主死的,他死得心甘情愿。”
否则以他的能力,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哪怕无法全身而退,但至少能留口气。
可他没有,他选择了留下来,选择与敌人玉石俱焚,哪怕能为她多争取一刻钟时间也是好的。
若是没有宿朝帮忙阻拦拖延那群人,或许最后一刻,颜水儿真不一定能等来秦桓。
毕竟哪怕秦桓发疯一样地跑,甚至跑断马腿,他也不能一瞬之间从东宫飞过来。
“或许你说的都是事实,但在我看来,我就是欠了宿朝一条命。”
“这不因任何理由而改变。”
颜水儿红着眼,端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间,平静地道。
这次,卫黎眼眸微动,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颜水儿,眼眸里是少有的讶异与撼动。
他抿抿唇,掩盖住自己的心绪翻涌。
半晌,他道:“能护卫您,是那孩子的幸运。”
颜水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微笑来,可惜扯半天也做不到,索性不笑了。
但她心中却并不认同卫黎的话。
人都死了,这算哪门子的狗屁幸运?
若非她手中握有存档,他恐怕真的再没有机会回头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这个傻子。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白着小脸,紧握着手中的大手,企图在他温暖的手心里汲取一点力量。
她轻声问道:“能查清楚是谁派来的人吗?为了什么?”
卫黎迟疑了一瞬,沉默无言。
在一旁旁听了许久的李太医叹了口气。
他示意卫黎看一眼秦桓和颜水儿两人相交的双手,试图点醒这头只听主子吩咐的倔驴。
“都这样了,还需要瞒着吗?”
颜水儿一听,更加握紧了秦桓的大手,甚至整个人都往他那边贴了贴。
熟睡中的男人似是问道了熟悉的味道,眷恋地贴了过来,甚至还蹭了蹭。
目睹眼前一切的卫黎:“……”
半晌,他终于妥协。
“事关前段时间的江南赈灾贪污案,以谢先生的谋略,并不难找到一些关于此案的证据。
原本是想让影卫们护送进京,却不想又意外发现了关于傅十二郎的线索。”
“这两个消息,任何一种被传入京中都会引来朝堂震动,更何况是两相叠加。
于是谢先生决定声东击西,让影卫们护送一份假的消息,兵分两路往回赶,而真正的线索则另随回京述职的官员一起进京。”
颜水儿想到了前段时间经常听到的一个名字:“这个人,就是褚镇?”
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猜出来,卫黎有一瞬间的讶然。
转瞬后,他点头承认道:“是,就是褚司武。”
“他曾经是从东宫走出去的属臣,相比其他人来说更方便动手。
而另一方面,他又在殿下和陛下之间摇摆不定,所以没有人觉得殿下会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放在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
“事实证明,谢先生算无遗策,影卫们一路上遭遇了数不清的刺杀和暗害,甚至就连许多东宫的属臣也被波及受了伤。
但褚司武回京的车队并未出事。
所有证人和证据都安全进京。”
颜水儿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这已经很能说明这位褚司武的立场了。”
李太医忽然接道:“可老夫听说褚司武回京的路途上似乎也遇到了些麻烦。
回京述职的日期延期了不说,他的夫人还因此小产,流掉了一个孩子。
若非他的上峰得了宫中消息对他网开一面,怕是这三年的政绩都要因为这趟延误而烟消云散。”
卫黎诧异地看向李太医,似乎没想到经常泡在太医院的李太医也能有这么灵通的消息。
李太医看懂了他的眼神。
李太医再次吹胡子瞪眼:“嘿!你这倔驴什么眼神,老夫就不能知道这些消息了吗?”
“他夫人在路上大出血,好不容易吊住了命,回京后就是找老夫去看的病,老夫能不知道吗?”
卫黎一脸得到解惑地点点头,也不在乎李太医叫他倔驴,只为自己正名道。
“属下方才什么也没说。”
所以方才那一堆名头都是你自己的臆测。
李太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脸无辜的卫黎,气咻咻地准备开骂。
颜水儿连忙拦下,要是把老人家气出毛病来了可不好。
好不容易安抚了李太医,她连忙用眼神示意卫黎解释。
卫黎感觉自己似乎又惹人生气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接到颜水儿的眼神,他还是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尖,连忙解释道。
“褚司武回京路上的麻烦,纯粹只是因为他启程的时日比原定的迟了些。
在加上路上有些赶,他母亲又和怀孕的夫人频繁起摩擦,这才导致了最终的结果,与我们塞进去的人并无干系。”
听到这个理由的李太医和颜水儿两人:“……”
李太医默默收回了指着卫黎的手,回过头,假装继续给太子殿下瞧病了。
哎呀呀,太子殿下今日的睡眠情况似乎格外好呢。
瞧瞧这微微扬起的唇角,怕是在做什么难得一见的美梦吧。
李太医顿时老怀大慰。
他们家殿下多少年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地睡过一个好觉了,真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再长久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