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儿从冗长的信笺中抬起头来,脖子甚至都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有些微微酸胀。
她长长地舒一口气,似是想将看完信后胸中的郁气随着呼吸一起吐出去。
信笺的最后一页特地写到,这封信是颜林氏留给原身日后用作身份证明使用的,所以她写得十分详尽。
而在信的末尾,颜水儿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名字。
那是一行不同于簪花小楷的狂草字体,带着疏狂与傲气,似是怀有天生的傲骨。
【徐水昭】
颜水儿似乎透过了漫长的时光,看到原身眉眼认真地在空白的纸张上一字一顿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说:“我叫,徐水昭。”
……
从惊蛰寺出来,颜水儿的胸口里只带着那封写给原身的厚重信笺。
另一封写给颜澜漪的信,她和宿朝一起去到了后山,烧在了一个小小的坟丘前。
走下山的时候,颜水儿一直很沉默。
风吹过竹林,竹叶婆娑,沙沙声从耳入脑,却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思绪。
她的脑子有一些乱糟糟的。
如果按照颜林氏的说法,徐水昭是在颜澜漪死后才假扮的人,那为何困在惊蛰寺的颜林氏都知晓了颜澜漪的死讯,而身为父亲的颜博文却丝毫不知情。
从她去武安侯府的经历来看,颜博文似是丝毫没有怀疑她不是他的女儿这件事,哪怕他们父女二人有将近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颜水儿忽然想起了颜林氏在第一封信件中提到的第四个人——那个老妇人。
依照信中的措辞,这个老妇人就是颜博文的母亲,如今的武安侯老夫人,从前的老武安王妃。
颜澜漪的死,甚至是颜林氏的死,都会跟她有关系吗?
那颜博文呢,他又对此知道多少?
是知道一切内情却依旧放任不管,默认一切事态的发生,还是说……他被他的老母亲欺瞒至今?
“轰——!”
“轰隆隆——!”
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如今说变就变,竟然不过瞬息就阴了起来。
天空黑沉沉的,带着可怖的威压,让人不禁心寒胆颤,狂风呼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颜水儿连忙抬起手,用宽大的衣袖去挡,而宿朝则飞速腾挪转身回到小竹屋,拿了一把油纸伞打在了颜水儿的头上。
“快下雨了,这雨势来势汹汹,说不定是一场倾盆大雨,娘娘,属下带您回宫吧。”
颜水儿也有相同的感觉,没有再推脱,点头道:“好。”
两人撑着伞,一前一后地下山而去。
小竹屋只有一把伞,宿朝几乎将油纸伞全部倾斜到了她这边,自己暴露在天空之下。
颜水儿让他也顾一下自己,却被宿朝反过来让她注意脚下。
因为天黑路滑,再加上下了雨,路上泥泞潮湿,这道路就变得更难走了。
颜水儿劝说半天无果,只能无奈加快脚步,想着趁着没下暴雨,赶快赶回马车里,这样两人都不用淋雨。
然而,就在她刚要加快步伐之时,忽然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响彻苍穹,如春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
巨大的雷鸣和亮如白昼的雷电,让颜水儿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空白。
如当头棒喝,一些熟悉的记忆再度出现。
……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黑沉沉的天,逼仄而压抑,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
而在此之下,一个稚嫩的小身体孤独地蜷缩在一起,努力地自己抱住自己。
金豆豆像是不要钱一样一串一串地往下落,还在不停地打嗝。
小奶音颤抖,边哭边低着头,小声喃呢喃道。
“娘亲一定会来找囡囡的……”
“囡囡听话,囡囡不怕,囡囡很勇敢的……”
“囡囡只是……只是好想有人能来抱抱囡囡呀……”
……
“娘娘?承徽娘娘!!”
宿朝举着油纸伞,竭尽全力在轰鸣声中大声呼喊。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啪嗒啪嗒地打在油纸伞上,像是一个个带着寒霜的石子被人从天空中丢下。
既重,还带着刺骨的寒气。
颜水儿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终于回过神。
刚刚那段记忆……又是那段记忆……
她从前以为是颜澜漪的,可如今既然原身并不是颜澜漪,那这段记忆又是谁的?
是……徐水昭的吗?
脑子如一团乱麻,似在狠狠撞击着内壁。
明明这是个不用疑问的答案,为什么她却依旧不太确定?
颜水儿的眼中流露出刚刚清醒后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身边的宿朝,企图得到认同。
可女子盈盈的眸光仿佛承载住了满天星辉,又被雨水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灵动而剔透的眼眸,带着让人心悸的美,令人不自觉地就沉沦其中。
宿朝愣神了一瞬,而后猛然惊醒,低下头,用尽全力握紧双拳。
沉默片刻,他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您……还好吗?”
颜水儿用力眨眨眼,终于从脑海中仿若身临其境的画面中回神,勉强回了一个安慰的笑。
“没事,只是……大概是着凉了吧,刚刚有些头晕。”
宿朝听罢后眼神立即严肃了几分,他抿抿唇,忽然走到颜水儿身前蹲下,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向后一护,声音沉闷的道。
“您的贵体不容有失,如果再这样走下去,下山还要很久……属下背您吧?”
最后几个字,宿朝问得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又像是在隐秘地期盼些什么。
他说完后,就静静地等待着颜水儿的回应。
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跳彰显着主人的紧张与渴慕,却都恰好一起埋葬在了这个难得的阴雨天,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了……身后仍旧没有回应。
宿朝心头闷闷,却又忍不住的失落。
他站起身,回头,似是想请罪,却见颜水儿呆愣地站立在原地,眼神惊恐,浑身颤栗,甚至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宿朝猛的浑身一紧,立刻做出防御状态。
他倏地回身,即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利箭,又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猛兽,却严严实实地将颜水儿给挡在了身后。
眼前不远处,是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身上浓稠的鲜血在雨水的洗刷下流向了地下,棕褐色的土地霎时间变成了浓重的深红色。
血腥气几乎冲鼻而来,令人作呕。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去,偌大一个惊蛰村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昭告了一切。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而现在,这些嗜血的刽子手,在惊雷与落雨的掩护下,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显然,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目击了的活口。
但对面是一群人,而他们这边能与之对抗的,只有一人。
宿朝的脸色难看,眼中的担忧混在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还有逃脱的可能,可若是再加上一个成为了弱点的她……
宿朝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
那他也绝不会后退!
他几乎是用气音在她耳边道。
“快跑。”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瞬,宿朝整个人就如一道利剑般冲了出去。
几十刀利器瞬间刺入肉体。
双拳难敌四手,哪怕宿朝已经是暗卫中以一当百的精英,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一阵带着剧痛的闷哼声传来,浓稠的鲜血霎时间铺了满地,染红了路边洁白的花朵。
花朵娇嫩柔顺,轻轻颤动了一下花蕊后,再次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