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歌?”
秦桓从她的颈窝间缓缓抬起头,双目迷离地望着她,声音低柔而缱绻。
颜水儿下意识地微微低头,伸手捞起耳边的碎发,安放在耳后,白皙红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来。
“对,为了表示歉意,我唱首曲子给你听。
不过可能因为很久没有唱了,有些地方词句记得不全,所以只能算是哼唱。”
喝醉了的秦桓很好安抚,她这么一说,他就很乖地接受了。
“好,你唱,我听。”
他端正坐好,只是依旧靠在她身边,并未离去。
颜水儿清了清嗓子,原本想随便哼唱一首经典曲目的,可望着他那近在咫尺的沉静双眸,忽然就哑了火。
他那么认真,她不应该因为他喝醉了就敷衍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好好唱,脑子就越空,一时间竟什么曲子也想不起来。
于是下意识的,她哼了一首自己最熟悉的曲子。
“……你说江南烟胧雨/塞北孤天祭
荒冢新坟谁留意/史官已提笔
那年红雪冬青/一袭水袖丹衣
君还记/新冢旧骨葬头七
宿醉朦胧故人归/来轻叹声爱你
君还记/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
颜水儿唱歌的水平比一般人好,但也没到多惊艳的地步。
只是因为家里的爷爷曾经是戏曲大师,她很小的时候,便吊过嗓子学过几句。
这一段词曲是她最常用来练习的段落,第一次意外听到的时候,她就被歌声里的画面给深深吸引了。
琼楼玉宇上,尽人间百态。
仿佛有一段掩埋于黄沙中的历史,就此揭开尘封千年的记忆。
秦桓听得十分沉浸。
他闭上眼,静静地聆听着她的每一个语调,每一次转音,甚至每一句歌词。
当唱到‘塞北史官’之时,他乌黑的睫羽轻颤。
当唱到‘新冢旧骨’之时,他薄唇轻抿。
当唱到‘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之时,他放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紧握住。
颜水儿骤然停下,秦桓怅然若失地睁开双眼。
带着十足穿透力的女声似乎还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震颤的眸子掠过她饱满的红唇,秦桓哑然问道:“怎么不唱了?”
有那么一刹那,颜水儿被他压抑深藏的眸子望得心尖一颤,觉得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他其实和当初一样,根本没醉。
可下一秒,修长的睫羽轻轻垂下,遮盖住了那双眼眸中的所有情绪,让秦桓整个人看起来顿时温润平和了不少。
他依旧乖巧地拉住她的衣角,轻声询问她‘怎么不唱了’。
颜水儿心底的那丝困惑又被她悄悄掩埋。
不是她轻信,而是当初的装醉事出有因,可如今他根本就不需要呀。
于是她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后面的不太记得了,我就只会唱这几句。”
秦桓静默片刻,没有夸什么余音绕梁,只是用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
“很好听。”
“我很喜欢。”
他说得简短而真挚,像是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感受。
低醇的嗓音带着酒后的微醺,说出来的话却又依恋而乖巧,似是寒风中遇到了一簇火堆,冰雪融化,让人瞬间暖到了心里。
他的视线直直的捕捉着颜水儿的水润的眼眸,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亲昵与渴盼。
他学着她方才的动作,生疏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嘴角露出一丝乖巧期待的笑容。
“还想听。”
颜水儿被扯得脸颊爆红。
糟糕,有点遭不住。
怀里揣着的小心脏‘砰砰砰’的乱跳,明明喝酒的人是秦桓,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也醉了呢?
颜水儿的心尖变得有些雀跃,浑身被一种叫做‘愉悦’的氛围包裹着,让她想要大声且酣畅淋漓地抒发出来。
“枕头下的童话书/私自收藏的幸福
少年的我/想倾诉什么感触
迷失森林的小鹿/会不会遇到女巫
故事拉开序幕……”
甜美的轻哼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曲调欢快而灵动,像是在森林里自由奔跑的麋鹿,不经意之间偶遇一个人类男子。
祂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踱步至男子身边,欢快地轻吟,在他身边高声歌唱。
“星光拨开最神秘的雾/踮起脚尖旋转舞步
恍恍惚惚听谁在哭/月光叮嘱窗外的植物
遇到孩子记得让路/谁会救赎我孤独……”
祂一时兴起,用剔透晶莹的鹿角顶了顶男子的腰身,拉着他陪祂一起,在森林里起舞。
旋转,跳跃,腾空……
恍惚间,心中所有的郁气与孤独统统都被丢下,只余快乐和幸福。
麋鹿示意人类男子坐在自己的身上,男子翻身而上,轻柔地握住麋鹿的两只冰凉如玉的鹿角。
麋鹿欢快地嘶鸣一声,再次在森林里奔跑起来。
他们一起追逐风,追逐雨,追逐纷飞的花瓣,追逐落日的余晖。
似是永远不会疲惫,不会停下,不会分离。
“你是那童话里的公主/站在光明处
我戴上华丽假面/转身躲进黑礼服
请和我起舞/趁着童话还没有结束
天亮后让一切恢复……”
终于,分别之日来临。
麋鹿带着人类男子来到了森林的边界,男子亲昵而不舍的抱住麋鹿的两只散发着荧光的鹿角,轻轻摩挲。
而后,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麋鹿忽闪的澄澈双眸上。
男子离开了麋鹿,回到了人类社会。
麋鹿在森林等啊等,等到日升月落,等到春起秋纷,等到晨光熹微,等到雪落白头,祂终究没能等到男子的回头。
一切回归到起点。
男子重新踏入了那万乘之君的人类庙堂,麋鹿则转身奔跑入与海天接壤的无边森林。
或许男子后来也曾回头看过,但他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遇见那只偶然闯入他心底的奔跑着的麋鹿。
而麋鹿也再也没有遇到过如那天般与祂相契合的人类男子了。
故事落下帷幕,两人怅然若失,微微喘息。
仿佛飘扬的灵魂回归沉重的肉体,执着的荒唐过后,终要面对现实。
秦桓垂眸,低头看着眼前少女乌黑的头顶发旋,与之相交的双手渐渐变为十指紧扣。
他轻声问道:“这是南方的小调吗?”
“不。”颜水儿摇头,眼含怀念,“是故乡的歌谣。”
故乡啊……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秦桓问:“还唱吗?”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笑靥如花。
“唱!”
秦桓弯了下唇角,平和而从容。
“好,我陪你。”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凉亭里。
那里正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一尾古琴,古琴旁是一炉已经熄灭的香炉。
秦桓轻撩衣袍,在古琴前端坐下,身子笔挺,白衣如暇。
他望着不远处,依旧站在繁花盛开中的颜水儿,眼神包容而温润。
或许今晚是他们最后放纵的时光了,那便借着酒后微醺任性一回吧。
只要她想,他便陪她。
沉默片刻,琴弦拨动。
‘咚’的一下,好似被拨动的不止琴弦,还有那掩藏在词曲之后的心弦。
颜水儿开口清唱,秦桓倾听片刻后,干脆利落的琴音随之而来,竟与那清越的歌声无比契合。
二者水乳交融,交相辉映,似昙花一现般,如梦美好。
“我爬过三千台阶的一片心虔诚
拜过了菩萨焚香独善其身
莫问莫分莫再描阴阳照乾坤
我只配醉酒念诗文……”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灼人,又或许是此时的氛围太好,颜水儿忽然跳起了她十年未曾再跳过的舞来。
她曾经将之封存在过往,将这份最爱束之高阁,再不触碰。
可今日,有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的再次起舞,并沉醉其中。
她从来都没有跳得这般痛快过,酣畅且淋漓。
跳跃的足见轻点,她轻盈的身姿几乎都要飞起来,远远望去,似是在花尖起舞。
旋转,飞扬,似风般轻快洒脱。
“我坠入万丈红尘的一个平凡人
执一盏孤灯照亮清净六根
莫近莫认莫再记错我不染浮沉……”
那一晚,竹林喑哑,舞姿酣畅,歌声不停,琴音不绝。
漫天星辰为他们照耀,百花古城为她们见证。
直到黑暗褪去,黎明来临。
斑驳的光影洒落在他们的眼眸中,似梦境般不愿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