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和亲

颜水儿随着太子妃等人回到下首的座位上。

坐下去的时候,姜承徽脚软得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被身边的贴身宫婢给扶住。

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头上冒着冷汗,想来是方才被惊到了。

冉孤菱皱眉,挥了挥手,让宫人将她先带下去休息,等她们要回东宫的时候在派人叫她。

“叮铃。”

茶壶轻碰茶盖的声音。

坐下的颜水儿下意识地扭头,便看到一向知书达理,温柔稳重的傅良媛,端着茶壶倒茶,却连茶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

直到壶嘴碰到了杯盏,装满茶水的容器就这么倒在了干净的桌面上,漏在她的衣襟上,这才慌忙间回过神。

颜水儿连忙起身,侧倾过身帮忙接住差点滚落的茶盏。

身后的鹿瑶则大步上前,接过傅心慈手中的茶盏,并掏出绣帕给她擦拭裙摆。

傅心慈勉强对着她笑了下:“让水儿见笑了。”

颜水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她上前扶着傅心慈的双手,冰凉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了她的手中,令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手怎么会这么冷?!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傅心慈,低声问道:“可是方才惊着了?”

傅心慈苦笑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惊有,却不是因为段嫔。”

她的长睫缓缓垂下,神情悲伤而压抑。

“我只是想到帝王无情,是当真可以冷漠到这种程度。”

一个陪伴了他多年,刚为他孕育过孩子却不幸小产的枕边人,都能被他这般无情地对待。

那当初,帝王下令将她哥哥悬挂在菜市口整整七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冷漠与无情……

丝毫未曾想到那是一个对他、对大雍、对百姓都忠心耿耿、心怀赤忱的少年。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止不住的泛恶。

为哥哥可悲。

为傅家可悲。

为她自己可悲。

颜水儿开始还没明白傅心慈说的是什么,几瞬后想明白了,心中也难过。

她倾身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傅心慈,而后对着她身旁蹲着的鹿瑶道。

“别擦了,去和太子妃说一声吧,扶着你家良媛下去换身衣裳。”

鹿瑶看了眼自家主子,忙道:“喏。”

傅心慈虚弱地对她笑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说话,她就想吐。

颜水儿理解的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安抚地顺着她微微颤抖的背脊。

鹿瑶很快回来了,她带着太子妃的口谕,对着颜水儿致谢的一礼,便扶着自家主子下去了。

之后的宴席再没了什么波澜。

或许是众人明白此时的肃帝心情不好,即便是有事也不想现在上前蒙头撞上。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众人饮酒歌高歌,放声奏乐,大家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难得的不想算计些什么。

可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场宴席结束的时分,肃帝当庭宣旨——着凉平公主为大雍凉平长公主,去往大金,与大金国已经年逾五十的君主和亲!

旨意被黄门宣读出来的时候,底下一片寂静。

因为大金对于大雍来说,是世仇,是耻辱。

远的不说,就单令朝野上下讳莫如深的十年大清洗,对战的,就是远在北境之北的大金国。

但现在,他们效忠的君王告诉他们,大雍要和大金握手言和了,甚至还要让自己国家的公主嫁过去和亲。

这几乎让许多参与过十年大清洗事件的人止不住地呼吸一窒。

甚至还有些老大臣受不住,颤颤巍巍的想要站出来拼死谏言。

陛下啊,您难道忘了当初大金国将我们国家的儿郎视作牛羊的愤怒了吗?

您难道忘了大金国让我们国家的女子坦胸露乳、当狗一样地套上牵引绳泄愤的羞耻了吗?

您难道忘了大金国的士兵当年满城屠杀,整整一个城池的百姓都让他们杀得片甲不留的悲哀了吗?

那尸山血海,距今为止,也就才过了十年光阴而已。

更何况那大金国的国主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几乎是与肃帝一样的年纪。

他甚至都可以做凉平公主的爹了!

可再多的谏言都无法阻拦肃帝的意已决。

哪怕众臣跪请,哪怕皇亲恳求,都没人能动摇肃帝的决定。

争执声,劝谏声,高呼声,痛斥声,哭嚎声,交织在一起,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嘭!”

一位两朝元老大臣当庭撞柱,血溅而死。

“咚——”

“咚——”

“咚——”

新年的钟声在同一时间被撞响,于一片血泪中降临。

……

宴会结束的很是动荡。

但依旧没有人能改变肃帝的决定——他铁了心要和大金国结亲。

颜水儿微微低头,跟在太子妃身后往回走。

能让一国国君铁了心与世仇国家化干戈为玉帛的理由是什么?

是利益,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

但大金国那等天生靠掠夺为习性的国家,会甘心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只为了求娶大雍一位生母已死且并无多少存在感的公主?

怎么想都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哪怕大金国国主真的脑子秀逗了,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娶一个大雍国金娇玉贵的公主。

那人选怎么也应该是那些声名在外的公主,而不是从小就低调长在后宫里的凉平。

譬如婉柔公主……

颜水儿忽地一愣。

她忽然想到了消失了一天的太子。

“咚。”

一阵钝痛在鼻尖骤起,颜水儿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歉疚的话脱口而出:“抱歉……”

“颜昭训,你究竟在想什么,竟能无礼到撞到本宫?!”

太子妃愤怒的声音在前方同时响起。

“娘娘息怒,颜昭训大约是因为方才惊闻凉平公主欲与大金国和亲之事,又亲眼瞧见了当庭的血状,这才失了心神。”

傅心慈上前拉住太子妃,语带歉疚地帮她解释。

宴席散会后,只有傅心慈回来跟随她们一起离席,姜翎儿因为身体不舒服,还在后面被宫婢搀扶着慢慢走。

回过神的颜水儿收到对面递来的眼神,默默捂住自己被撞得有些微红的小鼻头,低下头,顺着傅心慈的话装作一副受惊了的样子。

见她这样,太子妃不快地又说了两句,这才转身,准备继续上轿辇。

谁知道一个小宫监却突然出来拦住了她们。

“参见太子妃娘娘,贵妃娘娘有请。”

听到‘贵妃’两个字,冉孤菱身体顿时一僵,方才被撞的不快瞬间没了踪影。

她低声道:“本宫知道了。”

一句话都没问,踏上脚凳的绣鞋又缓缓落在地上。

冉孤菱对着傅心慈和颜水儿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回去,自己带着宫人往昭阳殿走去。

颜水儿本准备和傅心慈一起站在旁边,意思意思的恭送完太子妃就走。

谁知那个小宫监仍旧站在原地,并未曾离开。

他虽在继续对太子妃说话,但眼睛是笑着看着颜水儿的。

“娘娘前些时候还念叨,有段时日没见颜昭训了,想念得紧。

今日恰好是个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您看,您顺道儿跟着太子妃一块儿去给娘娘请个安,如何?”

如何?难道她还能说不吗?

颜水儿扯出一个营业性质的微笑来。

“身为晚辈,自是要去给娘娘再请个安的。”

其实原本除夕夜宴后,众位女眷都要齐聚在皇后宫中守岁的。

自先皇后仙逝后,肃帝未曾再立后,往年大家都是聚集在贵妃的昭阳殿辞旧迎新。

只是今年到底发生了大臣血谏这样特殊的事。

帝王震怒,贵妃也忙着管理后宫,安抚皇亲和重臣的女眷,众人自然就默认守岁这种约定俗成的事取消,大家也就准备各自散了。

可谁成想,贵妃还是派人来了呢?

面对傅心慈的担忧,颜水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让她先回去。

颜水儿回首,望向昭阳殿的方向,重新抬起脚步。

看来今晚的风波,还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