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恭维声渐渐低落下去。
在簇拥点的中心,姜翎儿愤愤地看向颜水儿与傅心慈,面容不善。
太子妃冉孤菱则面不改色,淡然地擦了擦嘴角,对着身后的东宫众人道。
“好了,该轮到本宫前去道贺了,你们都跟上吧。”
如果按照实际的品级,能够向贵妃请安祝贺的东宫妃嫔,应该就只有太子妃和有太子侧妃之称的正三品良娣与正四品良媛。
即太子妃与傅良媛。
但剩下的两人,一个姜翎儿,父宣平侯,嫡姐又是太子妃名义上的继母,不好不带。
一个是颜水儿,名义上是太子的宠妃,实则是贵妃放在太子身边的探子,更应该带上。
于是太子妃略微思考了会儿,索性就让众人直接一起跟着她去请安了。
围在周身的夫人贵女们听到太子妃这话,十分有眼色地谈论了几句,便十分自然地离开了。
冉孤菱抬首,坐在原地等了会儿。
直到看着不远处的贤王妃带着人从高台下来,转身落座,这才缓缓起身。
“走吧。”
颜水儿老老实实地跟在大部队的身后,不突出,也不落后,将平平无奇发挥到了极致。
在走上高台的路上,她看到了一个熟人——段嫔。
段嫔此时低着头,坐在高台下首后的几个身位处,面容苍白,手下意识放着的小腹处再也不是微微鼓起的状态。
段嫔的孩子没了。
颜水儿神情微楞。
可现在的情况并没有时间留给她仔细想,只匆匆瞥了眼,便跟着众人路过她,继续上前。
上了阶梯后的道路依旧很长。
高台虽说是高台,但占地面积却与宫殿一般无二。
宏伟,庄严,广阔。
颜水儿抬头望去,发现那高台之上,竟还有高台。
高高在上的帝王端坐在上首,俯视着来往人间。
颜水儿缓缓回头,看着底下越变越小,几乎要小成为蝼蚁的人群,心神恍然。
风一吹过,灌入她的袖口,又卷起滚滚风浪,涌向四方。
她下意识地遮住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
坐得这么高的人,是看不到地下的百姓的。
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他们眼中的海晏河清,大概就是高台之下的他们。
而远在宫门之外的百姓,在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眼中,与浮游无异。
“恭请陛下与贵妃娘娘圣安。
愿陛下与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平安喜乐,新春吉祥……”
太子妃带着众人说着道喜的吉祥话,一旁的宫人从她们手中领走各自上供的贺礼单子,待宴会过后,再与各宫交接。
贵妃笑着听她们一个个说完,这才让众人起身。
为什么是贵妃让她们起身呢?
因为一旁的肃帝此时正在头疼,没空理她们。
贤王还在据理力争:“陛下,太子还在,您却意属十八皇子随帝王祭祖祭天,这实在有违祖制啊陛下,还望您三思!”
肃帝揉了揉喝得有些昏沉的脑子,皱眉斥责道。
“够了!”
“今日除夕夜宴,朕不想再听到这些!”
但面对着代表着皇室宗族的宗正贤王,肃帝到底还是退让了一步,没说得太死。
“此事稍后再议。”
贤王:“……喏。”
贤王退下,贤王妃拿出帕子擦了擦唇角,轻轻抿了一口茶。
于是,在贤王刚一落座的时候,贵妃下首的一位宗室贵女——因父辈功劳特敕封为郡主的女子,开始向肃帝状告贵妃嚣张跋扈,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责罚宫妃流产之事。
刚呵斥完贤王的肃帝:“……”
周围霎时一静。
就连方才贤王阻挠她小儿子随帝王祭祖祭天都面不改色的贵妃,此时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头看向了那位站起来的宗室贵女。
颜水儿等人就这么被晾在了当场。
继续留着也不是,下去也不是。
前头太子妃的脸色已经有些勉强了。
但宗室贵女才不管她们的窘迫。
她看到贵妃望过来的眼神,片刻都不带停顿的、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稍微知事一点的都知道,宗室贵女这句话里的宫妃,指的就是段嫔。
肃帝虽然宝刀未老,但也不能比之年轻时候一样,让宫妃遍地开花地怀上皇嗣。
去年也就只有段嫔一位高位宫妃怀了身孕,却还是没能保住孩子,小产了。
这件事肃帝也是知道的,但他对此了解的不多。
因为段嫔既不是他喜爱的类型,他也不是当初盼望宫妃怀孕生子的年轻帝王了。
十八皇子都快八岁了,他自然也不再在乎其他妃子的怀孕状况。
段嫔小产?那就小产了吧。
虽遗憾,但在这二十年间,肃帝失去的孩子没有一十也有二十,当真不差这一个。
可若是这孩子明明是能保下的,却被人特意害了去,那就是他不能容忍的了。
即便这个人是坐在他身边的贵妃。
“来人,宣段嫔上前。”肃帝沉声道。
“宣——段嫔上前!”
身边的黄门高喝了一声,立马就有小宫监前去请人。
肃帝看向贵妃:“贵妃可有何要说的?”
贵妃不慌不忙问擦了擦唇角,问那宗室贵女。
“妾身也想问问郡主,究竟是怎样的误会,竟教你在今日这君臣同乐、阖家团圆之时,责问本宫。”
贤王在一旁眼神微眯。
硝烟还未开始,贵妃便已经给宗室贵女冠上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名声。
肃帝的眉头也轻轻一皱。
“呵!误会?”宗室贵女冷笑一声。
“贵妃手眼通天,不尊祖宗规矩,不顾及天家子嗣,断然罚跪一个身怀六甲的妃嫔在大冷天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您管这叫误会?!”
贵妃轻笑,眼里却尽是居高临下。
“规矩都是老祖宗定下的,老祖宗是天子,可陛下您也是天子。
陛下命妾身协理六宫,臣妾自当听命,段嫔行事鲁莽,残害低位嫔妃,肆意打骂宫人……
臣妾只让她罚跪一个时辰,已是看在天家子嗣的份上。”
跟着宫监上前的段嫔听到这句话,顿时泪盈于睫,猛地跪倒在地,苍白着脸色匍匐上前。
“陛下,嫔妾冤枉!嫔妾冤枉啊!”
段嫔怒视冉贵妃。
“嫔妾知晓,冉将军在朝中权柄赫赫,贵妃您有所依仗,自然不将臣妾放在眼里!
可臣妾的爹爹当初也是陛下亲口称赞的功臣,便是如今段家树倒猢狲散,也断不能容娘娘这般污蔑陷害!
请娘娘慎言!否则嫔妾的今日,也未尝不是娘娘你的明日!”
原本看在段嫔刚失了孩子的情分上,肃帝对她还是有些许怜惜的。
可这句对着贵妃而去的话,让他当场散去了眼里的怜惜。
肃帝的神色晦暗,无甚表情的端坐在那儿,静静的听着段嫔在那趁着刚才的一股气,一边哭一边控诉一言不发的贵妃。
不远处的贤王暗暗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妻摇了摇头。
贤王妃收到指示,也暗自叹息了一声。
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唇,然后小拇指微翘,抿了口茶。
对面的宗室贵女收到示意后,愤愤地坐了下去。
神情颇有些不好看,有种自己费尽心尽竟帮了个烂泥的恶心感。
她知道段嫔的脑子空,但她没想到段嫔的脑子能这么空!
陪伴在这位帝王身边这么多年,不说像贵妃那般对这位九五之尊熟知一切,最起码也要知道这位的哪些逆鳞不能碰吧?!
可她倒好,敌人都还没摸到呢,就靠这一句话,就先自己把自己给埋了!!
宗室贵女恨得牙痒痒。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真是蠢货!蠢货!当真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