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后,天已然大亮。
颜水儿原本想去补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问秦桓:“殿下,颜宵月……你打算怎么处置?”
秦桓阖上双眼,捏了捏眉心,罕见地有些疲惫。
听到她的问题,缓缓睁开眼,眼含笑意。
“折腾了一晚上,不累?”
颜水儿觉得这句话有点子歧义,耳根微微一红,满脸正气地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想了解一下。”
“行。”秦桓无可无不可地叫来了魏正,“把颜宵月带来。”
魏正应道:“喏。”
魏正退下后,含春又带着宫婢们上前。
洗漱,换衣,用膳,将他们二人服侍得既妥帖又周到,颜水儿只觉得自己跑了一晚上的疲惫瞬间消失了大半。
窝在柔软舒适的靠枕上,昏昏欲睡。
然后她就真这么睡了过去。
含春看着她迟疑道:“殿下,这……”
秦桓回过头,就见方才还满脸坚持要看后续的颜水儿缩在那里,睡得喷香,不禁哑然失笑。
“魏正回来后,让他安排人在外边候着。”
“喏。”含春识趣地低下了头,应道。
秦桓上前一手从她的脖颈处穿过,一手从双膝穿过,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
托这一晚上飞来飞去的福,他现在各种花式抱法都十分熟练,甚至不会让当事人有丝毫的察觉。
果然,被抱起来后,颜水儿只是稍微动了动柳叶微弯的小眉毛,就继续窝在某人的怀里香甜地睡了起来。
甚至还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和姿势,闻着熟悉且令人心安的雪松气息,睡得更沉了。
秦桓抱着怀中之人步履稳重地往内殿走去,连眉眼都无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
等到颜水儿再次醒过来时,她得到了符苹仆代主死的消息。
理由也很简单,符苹感谢当年那个精致的小小姐将她从鸨母的手中救了下来,并打杀了那个踹死了她病重老爹的龟男。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就都是小小姐的了。
即便死前她家小姐让她与一个宫监做了对食,她也依旧感念小姐当年对她的恩德。
颜水儿听了后满心唏嘘,久久不能回神。
她没想到当初见到的那个嚣张到不行的丫鬟,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或许人性的复杂面就在于此,你不能简单地将之定义为是善是恶。
因为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符苹可能是刁难她的恶人,可站在颜宵月的角度来看,符苹就是一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忠仆。
她听见自己问含春:“那颜宵月最后是什么反应?”
含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眉眼间有了些许悲切。
“颜小主是这样说的……”
……
望着满脸是血死在她眼前的符苹,颜宵月沉默半晌,这才又讥讽一笑,不知是悲是喜。
“哈哈,哈哈哈……我打杀那几人,纯粹就是因为他们在大街上挡了我的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要去看望多年未曾见到的母亲,心情急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救了个小丫头。
她一直以为符苹就是侯府拨过来的一个合心意的、会为她冲锋陷阵的丫鬟,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
可如今这个丫鬟,却这么刚烈地为她送了命。
仆代主死,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真的能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代替?
这个傻丫头啊……
太子不会放过她的,九公主但凡能活下来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甚至就连武安侯府也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颜宵月惶恐不已。
她再没了替这个丫鬟悲伤的力气,她试图抱住秦桓的大腿,哭诉道。
“殿下,殿下!
求您留我一命,求您留我一命!!不论是为奴为婢都好,我能替您缓解蛊毒,我还有用,我还不能死啊殿下!!”
然而有魏正在,她甚至都无法靠近秦桓周身三尺之内的地方。
只能在一旁形容狼狈地哭喊着,忏悔着,祈求着。
最后甚至指着一旁符苹的尸首说,殿下所有想要对她处以的刑罚都可以施加在符苹的身上,因为符苹是仆代主死,她心甘情愿的。
含春不忍直视地偏过了头去,眼中是少有的不值与愤怒。
但魏正没有这些多余的情感,他不在乎什么忠心为主的宫婢,也不在乎颜宵月的个人生死,但他在乎自家殿下。
颜宵月说得对,她的存在,能为自家殿下缓轻蛊毒的疼痛。
光就这一点,他就觉得颜宵月不该死。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颜宵月一听,喜极而泣,将最后渴求的视线落在了高座上首之人的身上。
但秦桓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魏正凡事都是为了他打算,所以他并没有呵斥魏正,而是对魏正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能缓轻孤蛊毒发作时的疼痛,亦能诱发它。”
魏正立刻不再多言。
秦桓这才看向颜宵月,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对着颜宵月道。
“有件事孤想澄清一下,孤忍你留你,不是因为身上的蛊毒,也不是因为婉柔,更不是因为你身后的武安侯府。”
“你所有握在掌心里的筹码,对孤来说,都不值一提。”
“但现在,孤不需要了。”
因为他想找的那个人,已经重新来到了他的身边。
……
宫外的事不曾影响到宫内,就像一个颜小主的隐没不会影响到东宫的运转。
称病多日的太子妃终于宣布了康复的好消息。
每日的请安立规矩也重新捡了起来。
这次,颜水儿彻底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天成十九年,二月二十二日。
太子妃召见东宫众妃嫔,商量即将到来的过年事宜。
“请太子妃娘娘安,娘娘万福金安。”
“嗯。起吧。”太子妃高坐上首,缓缓喝了口茶。
她的身后,是贴身宫婢茹盈正在为她轻柔地按摩着太阳穴,似是在缓解太子妃的头疾。
“都坐吧。”
“谢娘娘。”
太子妃摆摆手,茹盈退后几步,恭敬侍立在身旁。
冉孤菱放下撑着额头的右手,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下首的妃嫔们,开口道。
“今日唤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明日便是宫中举办除夕夜宴之日,届时本宫会带你们一同前去赴宴。
只是你们也知晓,本宫这身子近日里都不大爽利,头疾这个老毛病也是时不时的侵扰,让本宫难以安眠。
所以今年筹备除夕夜宴之事,还需要你们帮扶着来。”
傅心慈得体地笑了下,谦卑道:“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您贵为东宫妃嫔之首,我等自当听命行事,哪里当得起帮扶二字。
但凭娘娘吩咐。”
姜翎儿和颜水儿也跟着附和了句。
“但凭娘娘吩咐。”
太子妃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将早就安排好的事情给众人分发了下去。
“傅良媛你自来稳重,又出身大家,这礼仪备典之事还需你多辛劳。”冉孤菱道。
“喏。”傅心慈起身应道。
随即冉孤菱又看向姜翎儿。
“姜承徽你向来心细,绫罗膳食这块儿,本宫这次就交给你打理了。”
姜翎儿原本还有些不愿意,毕竟这种事琐碎又讨不了好,但凡哪里没做对,她必定首当其冲是那个被责罚之人。
可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双眸一闪烁,也笑着应承了下来。
“喏。”
最后,冉孤菱将视线落在了颜水儿身上。
“至于颜昭训嘛……”
颜水儿头皮一紧,不知道接下来太子妃会说出什么。
冉孤菱特意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地道。
“到底还年轻,又是今年刚入东宫的新人,替贵妃和太后抄写孝经和佛经的诸项事宜,便交予你负责吧。”
冉孤菱对着身后的茹盈挥了挥手,茹盈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单子递给了颜水儿。
冉孤菱见她接了,脸色僵了,这才十分和善地问。
“每本各十遍,可有问题?”
颜水儿:“……”
颜水儿努力扬起微笑,一字一顿道:“当然,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