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颜水儿失眠了。
她瞪大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细数上面雕刻的蛟龙身上的纹理有几道鳞片。
武安侯府的嫡小姐为什么会被瞒报宫中送至贵妃身边做奴婢?
她又为什么会身怀武功?
太子最后的语气像是一个钩子一样,一直在她心里左右摇晃,令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他最后到底信没信卫黎魏正的话?
昨晚和她看似一切顺遂的和谈,究竟是温和的假面还是真心接受了她的效力?
可一直数到三千一百八十五片,颜水儿仍旧没有得到答案。
天亮了。
于是,当她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仲绿眼前时,显然将这个小姑娘吓得不轻。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骄傲。
仲绿念及此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贴心地伺候她穿衣洗漱。
“奉仪您辛苦了,初次疼痛些总是难免,忍忍就过去了。”
“婢子已经在院内为您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和镇痛的汤药,太子殿下吩咐了,您昨晚辛苦,今日可不必前去揽月轩请安,醒来后即可回房休息。”
仲绿为颜水儿披上最后一件她今日一大早去拿回来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为她紧紧系好。
然后搀着颜水儿慢慢往回走,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捧着一个瓷娃娃。
“您慢着点,婢子扶您,不急。”
边说还边忍不住瞟一眼颜水儿眼底的乌青,那小模样,活像是在说‘殿下怎么如此不节制’。
颜水儿被她这阵仗搞得有些懵逼,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仲绿是什么意思,白皙的脸蛋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羞的。
她不是!她没有!!
他们是很纯洁且再纯洁不过的关系!!
就连盖着被子纯聊天的都没他们纯洁!他们昨晚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塞得下三个卫黎!!
但显然这件事完全没法跟仲绿解释。
所以,她只好红着脸,扶着自己硬挺了一晚而有些僵硬的老腰,跟仲绿晃荡回去了。
一路上,每遇见一个宫侍,他们都会面带热情笑意地对她恭敬行礼,然后道一声喜。
一个,两个,三个……
颜水儿的面颊从仲绿开始,一直烧回了自己的院子,脸上的热度都再没消下来过。
“嘭。”
一声闷响,她将自己扔进了自己的小窝里。
清白啊!
她两世为人的清白啊!!
都被太子那个王八蛋给毁了!!!
颜水儿咬牙切齿,将枕头当做那个罪魁祸首,狠狠锤了一拳头,总算出了点气。
可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
发泄了一会儿,又在仲绿的侍候下,重新洗漱了下身子,吃了些早点填饱肚子,颜水儿的情绪这才回归平常。
果然,遇事不决热水澡。
一次不行就两次,没有什么是一个热水澡治愈不了的。
只是这样折腾一番后,她也再没了补觉的想法。
脑子里想的全是太子在昨晚给她留下的考验。
“那便…先给孤画一幅东宫图吧。”
太子所说的这幅东宫图,可不仅仅是要她画出来东宫的整体风貌图,如果是那样,宫中的画师谁画不出?
最直接的,当初承办建设东宫的内府司是一定有图纸留存的。
因而太子说要她画一幅东宫图,其实也是隐晦地在试探她的能力。
一是看她是否聪慧,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二是观望她的能力,看她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独自记住东宫的所有布置和房屋规划,以及……东宫内的暗道与密室,她能否一一发现。
颜水儿幽幽地叹息一声。
虽然太子的属下猜忌她,怀疑她,调查她,但她仍要将这份考验完美地完成!
没办法,谁让她现在最紧迫的目标是先兑换出一个存档呢?她可还指着这份功劳去向太子要一些赏银呢。
至于获得太子的信任,对于现阶段的她来说,只能是顺带的。
只不过……
“统子啊,你这个地图导航够不够详细,能看到东宫的密道和地下室之类的吗?”
颜水儿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牛皮吹破了。
还好,虽然系统为统时常不靠谱,但这次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妥妥的!】
【虽然我们氪的多,但我们功能牛逼啊!】
它发出的拍胸脯声‘梆梆作响’。
【847,良心!】
“噗嗤。”颜水儿被系统逗得忍不住一笑。
笑颜如花,勾人心神,让捧着一盘水果进来的仲绿晃花了眼。
等回过神后,仲绿的脸有些羞红。
她将果盘放在颜水儿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夸道:“奉仪真好看,难怪得殿下这般宠爱呢。”
“嗯?”颜水儿疑惑。
这是从何说起。
仲绿指了指眼前的果盘:“这是方才魏正公公亲自带人送来的时令水果,说是今日里刚送进宫的,新鲜着呢,太子殿下谁都没送,只唯独遣人送到奉仪您这儿来。”
“不仅如此,还有绫罗三匹,缎绸十织,胭脂螺黛更是不胜枚举。”仲绿望着颜水儿,眼中的心疼化为了欣喜,“可见如今在殿下眼里,您才是心尖尖上的人呢。”
颜水儿有些愣神。
她明明也是该有些欣喜的,别的不谈,至少这代表着她暂时在东宫中站稳了脚跟,而不至于还是那个不知何时就会死去却无人问津的小小宫婢。
可不知为何,她却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看着仲绿眼中诚挚地为她开心的模样,心里就像是堵了些什么的酸涩。
这个时代的女子的价值,仅仅就系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之上。
若是有了宠爱,那绫罗绸缎,胭脂果盘皆是隆恩。
可倘若有一天这宠爱没了呢?
难道就非得要跟其他女人去抢,去夺,去互相伤害,只为了那一点无心的偏爱吗?
难道后宫女子的命运真的就只能听凭男人的态度而摆布,不是盛极而殇,就是孤寂凋零?
颜水儿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危机——一个与生命安危同等重要的危机。
那就是她的思想在不断被同化。
这一次她能瞬间清醒反应过来而后自省,那之后呢,很久很久以后呢?
她还会像今天这般,仍保留自己清醒的意志吗?
倘若她真的渐渐被同化成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便她真的完成任务回到了现代,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她吗?她还能在现代社会好好生活下去吗?
颜水儿瞳孔骤缩,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奉仪,奉仪?”仲绿眼神坠坠,有些不安,“您怎么了?可是、可是婢子说错了什么?”
见颜水儿不答,她忽地惶惑跪下,低头请罪:“是奴婢言语无状,请奉仪责罚!”
颜水儿被仲绿喊得回过神来,头脑发飘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深吸一口气,这才努力将自己的忧虑压在心底。
她弯下腰,将仲绿扶起来,一时间声音还有些颤抖。
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仲绿啊,你可曾读过书?”
“未曾。”仲绿惭愧低头,双手交叉紧握的腹部,细弱蚊蝇地摇头道,“奴大字不识一个……像奴这样低贱的人,原是生来就不配读书的……奴该死。”
颜水儿没去执意纠正她的话,而是温和地问道:“那今后,你随我识几个字可好?”
仲绿猛地抬头,眼中残留着惊疑不定的向往和逐渐掩盖住所有心思的胆怯。
“奴,可以吗?”
颜水儿微微一笑,温和而坚定。
“当然可以。”
可以?
真的可以?
她一介卑贱的奴仆之身,竟可以像秀才老爷们,像那些达官贵人们一般,也配识得上几个字吗?
仲绿忽然有些热泪盈眶,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觉得心脏有些暖暖涨涨的。
当年爹爹娘亲为了给哥哥识字读书,便将她以极其廉价的价格卖给了人牙子。
毕竟女子不值钱。
可如今,她竟也有了能识字的资格。
回过神来的仲绿有些痴迷地仰望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这一笑仿若天上明月,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