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三杯。”
“又不喝了?诸位来满月楼,不是喝酒,难不成是来作诗的?”
“呵呵,别怪我这人说话难听,就你们写的那些诗句,驴唇不对马嘴。”
“喝!”
“不喝……你们知道后果的。”
“我这人的脾气,可不太好。”
“嘿,这就对嘛,来来来,举杯痛饮,今日我等不醉不归。”
众人只能硬着头皮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而后还不敢大声说什么,只能悄声暗骂:
“挨千刀的陈斯年……他到底想干什么……”
“酒蒙子……酒鬼……酒魔……受不了了,我要溜了,再喝下去要吐了……”
“特么的,好想打人。”
酒楼的老板在一层听到动静,以为陈斯年在楼上搞什么活动,连忙过来凑人脑,瞧见众人都是面色微醺,也加进来。
而后他上前端起酒杯,对陈斯年道:
“在下也敬陈公子一杯。”
“好,老板豪气!来,干!”
两个人酒杯一碰,各自饮下。
紧接着,令众人惊骇的一幕出现。
陈斯年或许是觉得不过瘾,对店家道:
“来,再来一坛。”
等小二端着酒坛子上来,陈斯年直接掀开红纸,拎起坛子就放在嘴边,豪迈地直接对酒坛子开喝。
小二拿上来可不是寻常绿蚁酒,而是满月楼的招牌女儿红。
这玩意,酒性可烈。
三大碗下去就能让人醉倒在路边,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陈斯年竟然当着一众人的面,把一整坛都干了,一滴未剩。
魏淼瞧着,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提醒他,别喝坏了身子。
她深知当夫人的,在外面得给足自家男人面子。
陈斯年示意她无需担心,而后对老板说道:
“这《咏菊》可是挂了有一阵子了。”
“老板就不曾出新的题目?”
酒楼老板摇头,由衷道:
“嗨,在下自然出过其他的题目。”
“客人们写出来的诗句,也都极具才气。”
“可与陈公子的相比,总是缺少了那种神韵。”
“这话,可不是在下恭维陈公子,都是来店里的读书人说的。”
“所以,最后大家还是认为把您的诗句挂在这,最好。”
陈斯年那剑眉挑动,长发被从窗口的风吹得飘飞,一身白衫洒脱不羁,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掐着腰,眼眸一转,想到什么说道:
“今日诸位都很尽兴……不如……”
不。
我们并不尽兴,快被你喝死了。
众人在心底无声地抗议。
老板闻言,眼里闪烁出亮光。
“来,老板,你想个题目吧。”
“今日我借此情形,写上一句半句。”
店小二很识趣地跑去拿笔墨。
一听到又有新的生意招牌,老板迫不及待地点头,紧接着又绞尽脑汁地思考。
“陈公子,不如就以酒为题?”
“不好,无趣。”
“那……以诸位客官为题?”
“不好,乏味。”
“那……”老板有些犯难,看了一眼外面热闹的街道,连忙说道:
“不如就以这繁华安定的盛天城为题?”
陈斯年仍旧是摇头。
众人也同时期待起来。
虽然他们痛恨陈斯年灌酒,但能亲眼瞧见他作诗,这也算是见证历史。
尤其是不少读书人,瞧着陈斯年,目光灼灼。
他们写不好诗,但能鉴赏啊。
陈斯年这样的名人作诗,他们品读一番,也算是有参与感。
李青书坐在角落中,仿佛与众人隔绝,但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陈斯年的身影,手中的酒杯自然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连着说了几个题目都被否定,老板实在想不出来。
其实他最近心情并不好,小女儿远嫁江南,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次,心情郁闷的狠。
所以他今晚才会上来喝酒,一个是因为陈斯年的到来,一个则是心中实在是烦闷。
陈斯年瞧他有些愁闷的样子,便直接道:
“老板其实心情并不好吧?”
“此前有贵客,你也不过是应付一杯而已,今日与我几番痛饮,只怕是心中苦闷难以排解。”
老板惊诧得嘴巴张开,而后苦笑:
“什么事都逃不过陈公子的法眼。”
“不瞒您说……我小女儿远嫁,可能三五年都见不着了……当父亲的……”
陈斯年一听,嘴角勾起弧度:
“你既然心情不好,还要让我做一些愉悦的诗句?”
“不可如此。”
“诗词歌赋,当抒发胸意。”
“你说对否?”
老板眼睛瞪大,而后猛地拍了下脑门,连忙道:
“在下明白。”
“虽然诸位今日饮酒作乐,欢快无比,我一个生意人,可能会坏了大家的心情。”
“但……既然陈公子说了,那在下便出题了。”
一众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魏淼则是始终看着夫君。
她好似猜到了陈斯年今晚闹这一出的深层用意。
老板深吸一口,缓缓道:
“陈公子便以‘离别’为题吧。”
“好!”
陈斯年大手一挥,又拎起一坛酒,爽朗道:
“诸位,本公子可不是那些卖字画的俗人。”
“想看我作诗,难倒不应该喝上一杯?”
好家伙,还有这么劝酒的。
一众客官叹息一声,皆是苦着脸灌上一辈子。
不少人觉得肚子都大了。
李青书自然也是默默斟满,一饮而尽。
陈斯年将空了的酒坛子随手丢在一边,而后拿过店小二的纸笔,粘上墨水,不曾在纸上写什么,而是来到酒楼二层干净的墙壁上,闭上双眼,猛吸一口气。
笔走龙蛇。
狂草。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是哪里,众人不清楚,但大虞内大大小小数千关隘,有叫阳关的地方,很正常。
细细品读墙壁上那狂放不羁的字迹,众人只觉得心中透着一股无尽的悲伤。
“劝君更尽一杯酒……”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离别。
酒楼中的众人,读着读着,都不免联想到自己的生活。
子女、好友、晚辈、长辈……
有人留下,就有人离开。
酒楼内不再喧闹,反而安静得落针可闻。
窗外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是那般的吵闹。
众人以为,陈斯年这句诗是送给每个人的。
但只有李青书知道,今晚陈斯年的乖张,陈斯年的劝酒,陈斯年的诗句,都是在为他提前送行。
这是一场盛大而又珍贵的饯别礼。
李青书蜷缩在角落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