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7 阿娘

苏己,“……”

她回忆,这只魔鬼级的九阶魔方裴星星弄乱后就扔到了婴儿床上,后面没有其他人接手。

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待在婴儿床上的……

苏己看向她已经进入熟睡中的儿子。

此刻正心满意足地牵着妹妹的手,睡姿极规整,不像小婴儿,只是头微微靠向妹妹的方向。

看了有半分钟,苏己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将魔方重新打乱。

指尖一松,魔方掉进收纳筐里,滚了一圈,稳稳地停靠在小筐中央。

苏己回到化妆台前继续看她的医书。

裴淮从浴室出来,手机里是助理们发来的二十四封待阅邮。

他穿着浴袍,一只手摁着毛巾擦拭半干的短发,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动阅览邮件。

邮件全部是由助理们发过来的,沈木那边没有消息。

孩子们已经睡了,太太在安静看书,邮件需要去书房处理。

他看向太太那边,“别看的太晚。”

最近太太休息的很少。

苏己没看他,视线仍落在手中的医书上,她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唇线会微微抿起,就如同此刻的模样。

“嗯,放心,”她淡淡应声。

裴淮离开去了书房。

……

……

等裴淮结束全部事务从书房回来,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房间里只剩化妆台前那边的一盏昏暗小灯,太太并没有听话,手边的书由一本变成三本,另外两本她明明前几天已经看过。

她穿着件黑色的丝质睡衣,从背影,能看到她纤薄的背和几颗微微凸起的脊椎骨。

裴淮蹙了下眉。

他走近的脚步声引起女孩注意,她身影微顿了下,头往旁边摆着的手机那儿偏了一下,似乎才注意到时间。

她摁了摁眉心,抬手合上那些书,回过身,看向他,“不看了,一起睡。”

裴淮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拉着她手腕,带着她去了床那边……

……

……

当天晚上,苏己又做梦了。

她最近很少会做梦,上一次做梦还是预产期刚过的时候,她梦到医院走廊,护士怀里抱着两个孩子。

当时她还在但想,两个孩子里到底哪个是她的,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两个都是她的。

那天之后她再没做过梦,她是真的不想再做梦了。

可偏偏今天,意识模糊之后,她又看到了画面。

同样的不详,但不同的是,这次,她梦见了阿娘。

上一世的场景,阿娘知道自己已经登枯油尽的那天晚上,她说自己馋酒了。

苏己打了阿娘最喜欢的桂花酒,村子里原本就没什么卖糕点的地方,再加上那时整个村子都被瘟疫笼罩,人心惶惶,哀嚎遍野。

苏己去山里抓了只野鸡,拔毛放血,一套流程正如她在《同居》综艺历史那样熟练。

外面包上泥巴。

隔壁婆婆死了,她借用了隔壁婆婆的土窖烤熟。

她们的茅草屋亮着烛火,是阿娘在等她回来。

她去了许久,阿娘说不定已经等到不耐烦。

进屋的同时清理掉脸上哭过的痕迹,她朝后拨了下发髻,抬脚迈进门槛。

木床上摆着张木桌,脸色苍白的阿娘披着外衣,她坐在那儿,手肘支着桌面,手掌撑着额头,视线垂着,她在打瞌睡。

是酒香和烤鸡的香味将她叫醒。

苏己在与她视线对上的同时就想转身再出去,却被徐明知叫住。

“我去温酒,”苏己背对着她说。

徐明知朝她招手,“别温了,拿过来,阿娘等不及喝。”

语气豪爽到、会给人一种已然大病初愈的美好错觉。

苏己脚步微顿,轻呼一口气,折身迈上了阿娘的木床。

就算母女二人都很轻,木床依然发出“吱呀”的声音。

她们很久没睡过这么潦草的床了,愣了一下,又同时笑了。

……

……

那梦的前半段无比温馨,莹莹的烛火在两人的脸颊旁晃动。

一共三壶酒,徐明知独揽了两壶,苏己只捞到一壶。

母女二人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互不相让,弄不好了说不定还对去院子里拉练一场。

苏己后悔买少了。

但无奈这村子里现在还能买到酒的地方实在太少,更别提这种家酿的桂花酒。

就算有,大多也都当做消毒药剂使用,这还是苏己前几天亲自教给村民的法子。

苏己也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喝到兴头上,母女二人那分外相似的爽朗笑声,一圈一圈的从茅草屋李荡漾出去。

路过的村民听到,奇怪的直摇头。

不是听说徐夫人身染恶疾没两天活头,怎么还有心情笑得这么开心??

都以为是她们魔怔了。

屋内木床上的苏己都笑出眼泪了,那眼泪停不下来。

这时的怀王还未出现,否则他若是看到,会心疼死。

徐明知也不避讳了,直白了当的交代后事,苏己大多是听她说,只是需要自己回答的时候才应一声。

“好。”

“知道了。”

发现阿娘这几年背着她攒下的私房钱还真是不少。

徐明知提议说让她进宫的事。

苏己今天是一定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但在听到这一条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阿娘不是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又何必花那冤枉钱让我进宫。”

徐明知仰头干了手中那杯酒,酒杯磕在木桌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就是因为没一个好东西,所以反正都是要嫁,不如嫁个最有钱有权的狗东西。”

那话说的好不爽快。

别说,在当时,这思想真还算是相当前卫了。

苏己摇了摇头,“那您当初怎么不去?”

徐明知的回答令人匪夷所思,“你以为阿娘不想?”

苏己,“??”

徐明知,“阿娘现在攒的金元宝就够送你一个人进去的,你先去,多捞些银两,然后把阿娘带进去跟你一起。”

“……”

苏己哑然失笑,“您真是我亲娘……”

她摇了摇头,也答应了。

反正阿娘不在了,其他就都随便了。

徐明知平时千杯不醉,这会儿身体虚弱,喝了一壶半就已经醉意明显。

她问,“己己,你觉得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苏己靠着身后的木墙,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手肘随意的搭在膝盖上,看着懒意横生,“阿娘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宽容无私……”

“错了,”徐明知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

“阿娘其实最是自私,”她说。

苏己沉默地看着她,“……”

徐明知果然不需她发问,已自顾自的解释起来,“阿娘在上个落脚地劫富,是为了给我的宝贝攒进宫的金元宝,阿娘在这个村子里济贫,是为了走后他们能帮你处理阿娘的后事,阿娘对他们宽容,是因为不在意,阿娘行侠仗义,是因为那些人想欺负我的宝贝……”

她字字、句句,不离她的宝贝。

苏己斜支着额头,“那阿娘对我好,又是为了什么?”

徐明知筷子在空气里划了一圈,最后同视线一起落向苏己,“阿娘对你好,就是为了,你能好……”

这一句话,苏己还是破防了。

提前建造出再坚硬的铜墙铁壁,也在这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她待人接物,盛名在外,可到头来做的所有人都是另有目的,那目的是苏己,而她对苏己好,却只是为她好……

苏己扶额摇头,“您不该这样。”

徐明知看着她,“怎么?”

苏己低着头,“他们说,长辈在去世前都会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是为了自己走后,晚辈们能更容易忘记他们,可您反其道而行……”

徐明知筷子戳着面前的烤鸡,正要开口,可苏己抬眸,却看到女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梦境在这一瞬急转直下,心中巨大的黑洞,如一张凭空张开的网。

苏己的心被朝四面八方地撕扯,仿佛最珍贵之物终于失而复得,、心中空缺终于被填补,但还来不及狂喜,便被告知其实只有时间期限的,而等你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进入倒计时。

还来不及好好道别,就要看着活生生的人再一次、从自己眼前离开。

苏己伸出手,手指却直接从徐明知身体里穿过,再仔细看了才知,阿娘从一开始,根本看的就是别处,对面坐着另一个她,一个古装的她,而这会儿倚在木墙上的自己穿的是现代服饰,如面前的阿娘格格不入。

“阿娘……”

“阿娘……”

“阿娘!!”

裴家老宅的大床上,苏己猛地睁开眼。

对着高高的天花板缓了许久,她才从刚刚那种巨大的情绪中抽离。

身上有些重,是裴淮紧搂着她的手臂。

偏过脸,月光下仍能看清他睡着后分外沉静的五官轮廓,跟她儿子的睡颜如出一辙。

儿子长得更像她,但很多生活习惯、还有那些难伺候的“小毛病”,却是跟裴淮一模一样。

虽然,也挺可爱的。

她轻轻的拿走裴淮搂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下床,又去往化妆台那边。

桌子上那只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她收走化妆台上那几本书,没开灯,而是开门去了其他房间。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很轻,关上的声音依然很轻,而在关上的同时,大床之上的男人仍然缓缓睁开眼。

他没听到抽泣声,也没有吸鼻子的声音,只有旁边枕头上,被太太洇湿一片冰凉水渍。

他心疼到揪起。

**

裴淮的炎症基本无碍,苏己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研究医书上。

接下来的几天,不管裴淮或早或晚几点回房间,苏己总会跟他一起熄灯入睡,但大约凌晨三、四点左右,又会悄悄起床去其他房间看书。

裴淮摸着枕头,上面总是潮湿。

随着给徐明知复诊把脉的日子临近,苏己却是比徐明知更加焦虑。

但她的焦虑旁人很难看出来,平日里她依然会开玩笑,说着不着四六的话,虽然当妈妈了,仍然是那个被自家爷捧在手心里惯着的小祖宗。

直到几天后的中午,裴家餐桌旁,杜湄兰看着她往日里漂亮明艳的小儿媳此刻坐在那儿,一只手拿着本书在看,另一只缓慢且手机械的往嘴里送。

肩胛处薄的跟纸片一样。

女人表情一沉,“己己,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裴淮手中的餐具停顿片刻。

苏己今天恰好穿了身黑T恤,她不动声色地回,“没有,黑色显瘦,您看错了。”

或许是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没有移走,且越发担忧起来。

苏己放下筷子,合起手中的书,起身。

那道视线恍然,随着她向上。

苏己抬了抬下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怎么这么快就不吃……”杜湄兰的话戛然而止,显然是受到某人的眼神提示。

等苏己离开,杜湄兰忙问裴淮,“怎么回事?我这才出差几天没在家里,己己怎么瘦成这样?她是没吃好?没睡好?还是月嫂人手不够?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她这次是真急了,语气相当严厉。

而裴淮眉心阴云郁结,面对杜女士盘问也没有太好的态度。

“这些事我会处理,”停顿几秒后,他深按了按太阳穴,又道,“至于婚礼的事……”

杜湄兰看向他,生怕自己小儿子又上次己己出车祸后那样魔怔了一般,突然说些什么要往后延期的话。

不过几秒后,裴淮开口,这次不是要延期,他说,“尽量提前,越早越好。”

杜湄兰不知原因,但好在不是说要延期,便口头上应下了。

而几步之外的回廊那边,听到他们谈话的苏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聪明如裴淮和苏己,心中早就有了同样的预感,只是很有默契的都放在心里,谁也没说,仿佛不说还只是猜测,可如果说了,便就真要成真一般。

不过在此刻之前还都只是猜测,直到饭桌旁、裴淮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因为要查一件事而连续消失了几天的沈木。

“儿子,你也不吃了?”杜湄兰看着忽然起身的小儿子。

而裴淮只但应了一声,便捏起手机离开……